幾天後,一個晴朗的下午,宋應星風塵仆仆地趕到了南京。
沒有盛大的迎接儀式,朱慈烺直接在文華殿側殿書房接見了宋應星。眼前的他年近花甲,麵容清瘦,身著樸素儒衫,眼神卻清澈銳利,透著一股專注於學問的沉靜光芒。
“草民宋應星,拜見太子殿下千歲。”他依禮參拜,舉止從容。
“宋先生快快請起!”朱慈烺親自上前虛扶,語氣誠摯,“先生不以孤冒昧,應召而來,孤感激不儘。”
“殿下手諭中‘格物致知,以利天下’八字,正合草民之誌。”宋應星起身,態度不卑不亢,“隻是草民尚有一事不明,不知殿下召草民前來,具體欲推行何種事業?”
朱慈烺沒有繞圈子,直接引著他走到書房一側——那裡擺著些初步試製的燧發槍零件尚未成功組裝),還有高爐的模型與圖紙。
“先生請看,”朱慈烺指著那些物件,“此乃孤設想的新式火銃,名叫‘燧發槍’,可免去火繩的麻煩,風雨天也能使用。這是改良後的高爐,目的是獲取更高溫度,煉出更堅韌的鋼材。隻是,其中有不少關鍵難題,比如簧片的力道、引火藥的配比、爐膛的耐火性、鼓風的效率等,孤隻知曉原理,實際操作起來卻困難重重。”
宋應星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他湊上前,仔細查看著那些粗糙的零件與圖紙,時而眉頭緊鎖,時而頷首沉思,指尖還在燧發槍的簧片、高爐的爐膛等關鍵部位輕輕摩挲,仿佛在反複推演其中的機巧。
“妙啊!”良久,宋應星忽然撫掌輕歎,眼中滿是興奮的光芒,“殿下所思,正好戳中現行火器、冶煉的弊病!這燧石擊發之法,若能成,定然是利器!這高爐強鼓之風,若能見效,鋼鐵質地必能大幅提升!”
話音剛落,他隨即指向圖紙幾處,語氣也多了幾分嚴謹:“但殿下,此處機括聯動之設計,零件公差需做到極致精密,否則極易出現卡滯;還有此處爐壁的耐火泥,以現有材質恐怕難以承受長時間高溫灼燒,需另尋更優的耐火材料才行……”
宋應星一針見血,點出了朱慈烺圖紙與設想中的幾處關鍵難點——這恰恰是朱慈烺最需要的人:不僅能看懂方向,更能精準發現問題、進而思考解決辦法的專業者。
“先生所言極是!”朱慈烺毫不意外,反倒愈發欣喜,“正因如此,孤欲懇請先生主持‘格物院’,彙聚天下能工巧匠,專門負責此類技術的研發與改進。院中一應所需,孤定當儘力滿足。我們不求一蹴而就,隻求腳踏實地,一步步將這些圖紙上的構想,變成真正的實物;將這些尚在萌芽的設想,打磨成守護家國的國之利器!”
“先生著《天工開物》,本就是為明萬物之理、利百姓生息。如今國難當頭,這萬物之理,更可化作保家衛國、重振社稷的力量!”朱慈烺凝視著宋應星,目光灼灼,“望先生助我!”
宋應星望著眼前年輕太子眼中毫不作偽的急切與誠懇,聽他將“格物”與“救國”直接相連,心中久違的激情驟然被點燃。他一生潛心實學,卻屢屢在科舉與官場失意,何曾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的所學所能,竟會被儲君這般看重,還被賦予如此關乎社稷的重任?
他深吸一口氣,後退一步,整了整衣冠,對著朱慈烺,鄭重地長揖到地:
“殿下以國士之禮待我,我必以國士之忠相報!”宋應星語聲鏗鏘,躬身行了一禮,“宋應星願效犬馬之勞,窮儘畢生所學,助殿下成就這‘格物’救國的大業!”
就在朱慈烺與宋應星初步敲定格物院架構、著手攻克技術難題之際,北方再度傳來十萬火急的軍報——李自成大軍已攻克西安,正式建國“大順”,改元“永昌”!不僅如此,他還隨即發布檄文,逐條曆數明朝罪狀,公然宣稱不日將揮師東征,直取北京!
消息傳到南京,剛剛被太子強行壓下去的惶恐與爭議,再次如同野火般蔓延開來。
朝堂之上,請求太子立刻全力北上勤王的呼聲再起,甚至有人再次隱晦暗示太子應即刻北返。就連此前一直保持沉默的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也上疏懇請太子——至少派遣一部精銳北上,以作姿態,安撫北方軍民之心。
壓力,如同南京夏日暴風雨前的烏雲,層層疊疊地壓向皇城,壓向文華殿。
朱慈烺立於殿中,目光落在窗外漸漸陰沉的天空,手中緊緊攥著那份載明西安陷落、大順建國的軍報,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心中清明——曆史的車輪,正以無可阻擋的勢頭,朝著那個最悲慘的終點滾滾碾去。而留給自己力挽狂瀾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他很清楚,必須讓格物院儘快拿出實實在在的成果——哪怕隻是一件成功的雛形也好。唯有如此,才能堵住朝堂上的悠悠眾口,才能證明自己專注“格物”、積蓄實力這條路的正確性,更能為後續的布局爭取到更多資源與時間。
他轉身,對肅立一旁的王公公下令:
“立刻傳令給宋先生與趙匠頭!”朱慈烺語氣果決,“燧發槍的試製,即日起列為最高優先!所有可用資源儘數集中,全力攻克簧片精度與擊發機構卡滯的難題!十日內,孤要見到能成功打響的樣品!”
“再傳令給北邊的人,加快營救孫傳庭的進度!必要時,可動用非常手段!”
聲音在空曠的殿內回蕩,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決絕與冷厲。
南京的天空,終於響起了初夏的第一聲驚雷。暴雨,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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