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夜,不再死寂。儘管城牆上的血跡尚未乾涸,殘破的垛口在月光下如同巨獸參差的牙齒,但城內已然煥發出一種劫後餘生的、混雜著疲憊與希望的生息。秦良玉白杆兵的到來,不僅是一支生力軍的注入,更是一劑強心針,紮在了這顆幾乎停止跳動的心臟上。
乾清宮的臨時軍議持續到深夜,燭火將幾個身影長長地投在殿壁上。
“陛下,秦將軍之策,乃老成謀國之言!”黃道周顯得尤為激動,花白的胡須微微顫抖,“左逆不除,南京永無寧日,江路不通,我等便是坐困孤城!必須打出去!”
韓讚周也躬身道:“皇爺,秦將軍所部雖勇,然連日奔襲,人困馬乏,亟需休整補給。且左逆勢大,若要主動進擊,還需周密籌劃。”
朱慈烺坐在禦案後,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上的粗糙地圖。他的目光越過南京,落在上遊的安慶,再掃向更西方的湖廣。秦良玉的建議,是將戰略被動轉為主動的關鍵一步,風險與機遇並存。
“秦將軍,”朱慈烺看向坐在下首,腰背依舊挺直的女將軍,“您部需要幾日休整?糧秣軍械,朕命韓大伴即刻調撥,優先供給!”
秦良玉略一沉吟,斬釘截鐵道:“三日!陛下,隻需三日休整,補充箭矢、火藥及部分損耗兵甲,臣便可率本部兒郎,彙合黃得功總兵水師,西進迎敵!”
“好!”朱慈烺不再猶豫,“就三日!三日後,朕親送老將軍出師!韓大伴,即刻清點武庫,優先為忠貞侯所部補足損耗。黃先生,安撫城內百姓,統籌糧草事宜,交由你總責。”
“老臣領旨!”黃道周和韓讚周齊聲應道。
“至於秦將軍所言,聯絡湖廣何騰蛟、江西袁繼鹹之事……”朱慈烺目光微凝,“朕即刻手書密詔,闡明清局勢,言明秦將軍總督上遊軍務之權,望他們摒棄前嫌,速發援兵,共擊左逆!使者需選膽大心細之人,星夜出發,繞道而行!”
命令一道道發出,沉寂已久的南京中樞,開始圍繞著“主動出擊”這個核心,高速運轉起來。
接下來的三天,南京城仿佛一個巨大的蜂巢。格物院下屬的工坊燈火通明,工匠們揮汗如雨,將一捆捆箭矢、一箱箱定裝彈藥運出倉庫,優先送往秦良玉部駐紮的大營。宋應星更是親自帶著幾個弟子,將最新一批檢驗合格的“弘光一式”燧發槍送到了白杆兵手中,並派專人指導使用。
秦良玉的軍營內,沒有喧嘩,隻有一種沉默而高效的忙碌。白杆兵們檢查武器,擦拭甲胄,飽餐戰飯,利用這寶貴的時間恢複體力。秦良玉本人則幾乎不離地圖,與麾下將領反複推演西進路線和可能遭遇的戰況。
朱慈烺也未曾閒著,他親自巡視了秦良玉的軍營,看著那些沉默而剽悍的西南士兵,心中稍安。他又去查看了武英營的休整情況,這支他傾注心血的新軍在此次守城中傷亡頗重,但骨架尚存,眼神中更多了幾分堅毅和殺氣。
第三日清晨,朝陽初升,給南京的城牆鍍上一層金邊。
儀鳳門外,旌旗招展,軍容肅穆。秦良玉頂盔貫甲,白色征袍迎風獵獵。她身後,是五千精神抖擻的白杆兵精銳,長槍如林,在晨曦中閃爍著寒光。江麵上,黃得功率領的水師戰艦也已升帆起錨,等候出發的命令。
朱慈烺身著戎服,親自前來送行。他端起一碗水酒,走到秦良玉馬前,朗聲道:“老將軍,此去關乎國運,朕與南京百萬軍民,期盼將軍捷報!朕,敬將軍!”
秦良玉翻身下馬,單膝跪地,雙手接過酒碗,仰頭一飲而儘,隨即抱拳,聲音鏗鏘如鐵:“陛下放心!臣此去,不破左逆,誓不還朝!”她目光掃過麾下將士,猛地拔出腰間長劍,直指西方,“出發!”
“出發!”
號角長鳴,戰鼓擂動。五千白杆兵邁著整齊而堅定的步伐,向西開拔。江麵上,水師戰艦鼓蕩風帆,逆流而上。一股銳利的兵鋒,終於從被動防守的南京,主動刺向了敵人。
朱慈烺站在碼頭,久久凝視著遠去的船帆和消失在塵土中的軍隊背影,心中默念:“第一步,終於踏出去了。”
與此同時,江北,清軍大營。
多鐸臉色陰沉地聽著探馬的回報。
“稟王爺,南京城內確有大隊兵馬調動跡象,一支約數千人的明軍,已於今晨離城,沿江西進。看旗號,是秦良玉所部。”
“西進?”多鐸眉頭緊鎖,“她不固守南京,想去乾什麼?對付左良玉?”他走到地圖前,手指點著安慶的位置,“看來,這位弘光小兒和秦良玉,是想先清理門戶啊。”
一旁的部將道:“王爺,這可是個好機會!秦良玉一走,南京守備必然空虛,我軍何不……”
“蠢貨!”多鐸冷哼一聲,打斷了他,“秦良玉是走了,但南京城防經過加固,火炮犀利,那武英營猶在。我軍新敗,士氣不振,糧草又被那該死的流寇襲擾,此時強攻,勝算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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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狡詐:“他們想去打左良玉,就讓他們去打!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傳令下去,各部緊守營寨,繼續圍困南京,但不必主動進攻。再派細作,密切關注西麵戰事,同時,加緊搜剿那股流寇李定國)!本王倒要看看,是他們先撐不住,還是我們先找到破綻!”
多鐸選擇了暫避鋒芒,坐山觀虎鬥。這給了秦良玉西進作戰一個寶貴的時間窗口。
就在秦良玉出發後的第五天,一騎快馬帶著煙塵,衝入了南京城,帶來了上遊的第一個消息——不是來自秦良玉,而是來自苦苦支撐的安慶。
“陛下!安慶急報!左逆猛攻安慶十餘日,巡撫張亮、知府等高官或死或降,但指揮使崔文嶂將軍仍率殘部據守西城製高點,烽火未熄!崔將軍派人冒死泅水而出,求援!”
朱慈烺猛地從禦座上站起,接過軍報,快速瀏覽,臉上瞬間籠罩寒霜。
安慶,還在抵抗!但已到了最後關頭!
秦良玉將軍,您一定要快啊!
而此刻的秦良玉,正站在一艘快船的船頭,迎著江風,目光如炬地看著前方水天一色的景象。她已接到黃得功水師前鋒的情報,左良玉麾部水師散漫,其陸師正全力圍攻安慶,對側翼防範不足。
“傳令黃總兵,水師加速,直插安慶江麵,先斷其水營!”秦良玉的聲音冷靜而果決,“陸師棄舟登岸,自樅陽方向,擊其左肋!”
一顆決定性的棋子,已經落下,攪動了整個南明的危局。星火既已燃起,便勢成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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