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紫禁城,武英殿。
雖已是初夏時節,但殿內卻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陰冷氣息。攝政王多爾袞端坐在原本屬於皇帝的寶座之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紫檀木扶手,目光陰沉地掃過殿內垂手侍立的滿漢王公大臣。他的麵前,攤開著一份來自江南的、字字泣血的戰報——多鐸兵敗鎮江,糧草被焚,被迫北撤;以及另一份更早送達的、關於西線左良玉全軍覆沒的緊急文書。
敗了?竟然敗了!
而且敗得如此徹底,如此難看!
多鐸,他寄予厚望的親弟弟,率領著八旗精銳和數十萬歸附漢軍,竟然奈何不了一個倉促建立的南明小朝廷?甚至連老巢揚州大營都被一股流寇端了?
還有左良玉那個廢物!數十萬大軍,一夜之間灰飛煙滅!簡直是廢物中的廢物!
一股邪火在多爾袞胸中翻騰,幾乎要衝破他的胸膛。但他畢竟是梟雄,強行將這口怒氣壓了下去,隻是那冰冷的眼神,讓殿內所有大臣都感到脊背發涼。
“都說說吧。”多爾袞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重壓,“江南……還有西邊,怎麼回事?我大清鐵騎,何時變得如此不堪一擊了?”
殿內一片死寂。範文程、洪承疇等漢臣更是將頭埋得更低,生怕成為攝政王怒火的宣泄口。
半晌,老成持重的鄭親王濟爾哈朗才緩緩開口:“攝政王,南明雖弱,然據險而守,又有新式火器之利,多鐸王爺一時受挫,亦在情理之中。當務之急,是穩定軍心,重整旗鼓。”
“新式火器?”多爾袞冷哼一聲,“就是多鐸戰報裡提到的,那種射速快、打得準的炮?還有那種不用火繩的鳥銃?”他看向洪承疇,“亨九洪承疇字),你在明國多年,可知底細?”
洪承疇連忙出列,躬身道:“回攝政王,臣在明國時,雖知有工匠鑽研火器,然絕無如此犀利之物。據臣推測,此必是那偽弘光小兒,不知從何處招攬了能工巧匠,或是得了泰西指歐洲)最新技藝,方才突飛猛進。此物……確實是我大清勁敵。”
他話說得委婉,但意思很明白:朱慈烺帶來的變化,是顛覆性的。
多爾袞眉頭緊鎖。火器之利,他自然知道。大清能入關,紅衣大炮功不可沒。但若南明在這方麵形成了代差優勢,那以後這仗就難打了。
“不僅僅是火器。”多爾袞敲著扶手,目光銳利,“還有那個秦良玉!一個老嫗,竟能摧枯拉朽般擊潰左良玉數十萬之眾!還有那個神出鬼沒的李定國!多鐸的糧草,就是他燒的!這些人,以前怎麼沒見有如此本事?”
他頓了頓,語氣中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忌憚:“最可怕的,是那個朱慈烺!一個深宮長大的太子,逃到南京才多久?就能整飭內部,推行什麼‘新政’,還能讓秦良玉、史可法、乃至李定國這樣的人物為其所用?你們不覺得,此人……太過反常了嗎?”
此言一出,殿內眾人心中都是一凜。是啊,按照常理,崇禎死後,南京那群官僚內鬥不休,弘光政權應該迅速崩潰才對。怎麼這個朱慈烺上台後,反而有種煥然一新、甚至越打越強的感覺?
範文程沉吟道:“攝政王明鑒。此子確非常人。觀其行事,殺伐決斷,不拘一格,重用宋應星等工匠,強推清田,頗有……頗有洪武、永樂之遺風。若任其坐大,必成我心腹大患!”
“心腹大患……”多爾袞喃喃重複了一句,眼中寒光一閃,“絕不能讓他坐大!”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輿圖前,手指重重地點在南京的位置:“多鐸新敗,士氣受挫,短期內難以再組織大規模南下。但南明經此兩戰,亦是強弩之末,內部矛盾必然凸顯!”
他轉過身,掃視群臣:“傳令多鐸,收縮兵力,穩固江北防線,特彆是徐州、淮安一線,絕不能讓南明北上!同時,加緊整頓降軍,操練水師,仿製南明火器!本王就不信,我大清舉國之力,還仿造不出幾門快炮!”
“另外,”多爾袞眼中閃過一絲陰鷙,“不能隻靠刀兵。給本王加大策反力度!南京朝廷裡,那些不得誌的、貪戀富貴的、還有被清查田畝觸怒的,都是我們可以利用的對象!還有那個逃到江西的左良玉殘部,能招撫的儘量招撫,給官給爵,讓他們去給朱慈烺搗亂!”
“至於西邊……”他的手指移向陝西、湖廣,“李自成殘部現在如何?張獻忠又在乾什麼?”
有負責情報的臣子回稟:“稟攝政王,李自成自去年潼關敗後,流竄湖廣,其部眾離心,實力大不如前,目前似乎在荊州、承天一帶活動,動向不明。張獻忠已率主力入川,似乎有意割據巴蜀,但四川明軍仍在抵抗,戰事膠著。”
多爾袞冷哼一聲:“一群流寇,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不過,也不能讓他們閒著。派人去接觸李自成,告訴他,隻要他肯歸順我大清,過去恩怨一筆勾銷,封他個王爵也不是不可以!讓他去攪亂湖廣,牽製何騰蛟、袁繼鹹,彆讓他們有機會支援南京!”
“那張獻忠……”
“先不必管他!讓他和明軍在四川互相消耗!”多爾袞擺擺手,做出了戰略取舍。他現在的主要精力,必須放在對付那個愈發詭異的南明弘光政權上。
“還有,”他最後補充道,語氣森然,“給我仔細查!查那個朱慈烺!他身邊都有什麼人?那些新式火器到底是誰造的?格物院是什麼東西?本王要知道他的一切!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
武英殿的議事,在一種凝重而充滿殺機的氣氛中結束。多爾袞第一次真正將南明視為平等的、甚至更具威脅的對手。他知道,征服江南,不再是一場輕鬆的追亡逐北,而將是一場艱苦卓絕、甚至可能決定國運的長期戰爭。那個名叫朱慈烺的年輕人,像一顆突然崛起的災星,照亮了南方的天空,也讓他這位北方的掌控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與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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