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皇宮。
連續大捷的興奮與喧囂漸漸沉澱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務實、甚至可以說是緊迫的氛圍。武英殿側殿的燈火，常常亮至深夜。朱慈烺深知，擊退強敵隻是贏得了喘息之機，如果不能利用這個寶貴的窗口期革除積弊、壯大自身，那麼下一次危機來臨時，等待他的依然是滅亡的命運。
“陛下，這是清田使司彙總的初步報告。”黃道周將厚厚一疊文書呈上，臉上帶著疲憊，卻也有一絲如釋重負，“南京周邊及鎮江、常州等府，初步清丈出被勳貴、衛所、官僚侵占的軍屯、官田、皇莊，共計約一百二十萬畝。已陸續招募流民、安置傷殘士卒及無地農戶進行屯墾，預計今秋能收獲一季糧食，可部分緩解軍糧壓力。”
一百二十萬畝！這還僅僅是初步清查！朱慈烺看著這個數字，心中既感憤怒，又覺振奮。憤怒的是，大明就是被這些蛀蟲一點點掏空的；振奮的是，隻要方法得當，就能從這些既得利益集團手中虎口奪食，為朝廷續命。
“阻力依然不小吧？”朱慈烺放下報告，看向黃道周和一旁的韓讚周。
韓讚周尖聲道：“皇爺明鑒，那些家夥明著不敢反抗，暗地裡小動作不斷。散布謠言，慫恿佃戶鬨事，甚至還有暗中串聯，意圖不軌的！要不是皇爺您撐腰，還有西線東線的大捷鎮著，這事兒還真難推進。”
黃道周也歎道：“是啊，陛下。清田觸及利益太廣，怨言甚多。朝中亦有不少官員，或自身牽連，或受人所托，上書言此事‘操切’、‘擾民’，請求暫緩。”
“暫緩？”朱慈烺冷笑一聲，“敵人會給我們時間暫緩嗎？多爾袞會嗎？張獻忠會嗎？我們現在是在跟時間賽跑！告訴那些上書的人，想要暫緩可以，讓他們拿出解決朝廷糧餉問題的更好辦法！拿不出來，就閉嘴！再敢非議國策，以掣肘抗清論處！”
他展現出的強硬態度，讓黃道周心中一凜，但也知道這是不得已而為之。
“清田之事，必須堅定不移地推行下去！範圍還要擴大！”朱慈烺斬釘截鐵，“下一步，目標指向蘇鬆常嘉湖等賦稅重地！那裡的官紳勾結、詭寄、投獻之風更甚！韓大伴，你的東廠要盯緊了，誰敢阻撓，無論背景多深，先抓起來再說！”
“老奴明白！”韓讚周眼中厲色一閃。
處理完清田事宜，朱慈烺又看向兵部尚書由史可法兼任，但其在鎮江，實際由侍郎負責）和宋應星。
“兵員補充和訓練情況如何？新式火器量產可有進展？”
兵部侍郎連忙回稟：“陛下，武英營正在招募新兵，以此次作戰傷殘退役的老兵為骨乾，優先補充。鎮江、南京守軍也在整訓。隻是……合格兵源有限，器械、糧餉消耗巨大。”
宋應星則臉上帶著興奮的紅光：“陛下，托陛下洪福，格物院工匠已熟練掌握‘弘光二式’野戰銃的製造工藝，生產線也已初步完善，目前月產量已穩定在十五門以上！燧發槍弘光一式）月產可達三百支！隻是精鐵、硝石、硫磺等原料供應，時有短缺。”
“原料問題，朕來想辦法！”朱慈烺立刻道，“加大采購力度，甚至可以派人去倭國、南洋搜尋！必須保證軍工生產的原料供應！宋先生，格物院還要繼續改進工藝，降低成本，提高產量和質量！另外，火炮的研發不能停，朕需要射程更遠、威力更大的重炮！”
“臣遵旨！”宋應星躬身領命，眼中燃燒著科技強國的火焰。能得到皇帝如此毫無保留的支持，是他過去在明朝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朱慈烺又轉向戶部和工部官員，詢問漕運恢複、鼓勵工商、興修水利等事宜。他深知，軍事鬥爭的背後，是綜合國力的比拚。沒有穩定的財政和繁榮的經濟，再能打的軍隊也維持不下去。
他甚至在考慮，是否要適時推出一些更超越這個時代的政策，比如發行國債或者說“戰爭債券”），建立更高效的稅收體係，或者嘗試小範圍的“攤丁入畝”試點……但這一切都需要時機和更穩固的權力基礎。
“陛下，”一名通政司官員呈上一份密封的奏報，“湖廣方麵，八百裡加急。”
朱慈烺拆開一看，是湖廣總督何騰蛟和江西總督袁繼鹹的聯名上奏。奏報中，兩人先是熱情洋溢地祝賀西線東線大捷，頌揚皇帝聖明，隨後話鋒一轉，表示已遵秦督師之令，派兵接管安慶、九江等地，並正在積極清剿左良玉殘部。最後，委婉地提出了湖廣、江西兩地軍餉匱乏、糧草不濟的困難，希望朝廷能夠撥付糧餉，以便更好地為朝廷效力。
朱慈烺看完，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果然來了。西線大捷，展現了朝廷的肌肉和潛力，這些原本觀望的督撫立刻變得“恭順”起來，但同時也開始伸手要錢了。
“告訴何騰蛟和袁繼鹹，”朱慈烺對通政司官員道，“他們的恭順，朕知道了。朝廷如今亦十分艱難，糧餉優先供應前線。但他們既已表明心跡，朝廷也不會虧待。著戶部酌情撥付部分糧餉，同時，準許他們在轄區內，仿照南京‘清田使司’之例，清查隱田，籌措軍費，所得錢糧，可截留部分自用。具體章程，由戎政府和戶部擬定下發。”
這是典型的“給政策不給錢”，或者說“少給錢，多給權”。既安撫了何、袁二人，又將自己的“新政”觸角進一步伸向了湖廣和江西，可謂一石二鳥。至於他們能在自己地盤上清出多少田，籌集到多少糧餉，就看他們自己的本事和決心了。這也是一種變相的考驗。
處理完這些軍政要務，朱慈烺才稍稍鬆了口氣。他走到殿外，看著南京城熙攘的夜景，心中感慨萬千。從魂穿至今，不過一年左右的時間，他從一個朝不保夕的太子，成為了掌控江南半壁、擊退強敵的皇帝，並且開始艱難地推動著這個古老帝國的變革。
前路依然漫漫，內部蛀蟲未清，外部強敵環伺，西南有張獻忠暴政，西北有李自成殘部……但他手中，已經有了秦良玉、史可法、李定國雖未正式歸附，但已合作）這樣的忠勇良將，有了宋應星和初具規模的格物院，有了一批經過戰火考驗的新軍，更重要的是，他有了一個明確的方向和不容退縮的決心。
星火已燃，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讓這燎原之勢，燒得更旺，更廣，直至照亮整個華夏大地，驅散籠罩在神州上空的沉沉暮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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