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南京,雪落無聲。
武英殿內,銅爐裡的銀絲炭劈啪作響。朱慈烺獨坐案前,指尖撫過三份染血的軍報——
第一份來自天津閘口:鄭森以三百死士詐降,混入清軍火藥船隊。當趙老六點燃火繩時,三百艘漕船在爆炸中化作火海。運河水麵浮著焦黑的屍骸,清軍退守通州時,將天津城漢民儘數驅入護城河填濠。李定國伏兵殺出,僅救下婦孺七百人。
第二份來自德州城下:秦良玉棺槨已運抵南京。老將軍身中七彈,臨終前用斷矛在雪地劃出二字。馬祥麟率殘部死守西岸炮台,清軍決運河堤水淹明軍,武英營三千將士抱浮木泅渡,僅存四百人。
第三份來自龍江船廠:格物院奏報,閩鐵鑄成的鍋爐在試壓時炸裂,工匠死傷二十餘人。宋應星在奏疏末尾血書:閩鐵含硫,遇熱易脆。臣願以身試爐,三月內必成北固新艦!
朱慈烺將三份軍報壓在硯台下,提筆朱批:
鄭森部即日固守天津,不得冒進;
調何騰蛟湖廣新軍北上接防德州;
格物院所需閩鐵,著福建巡撫限期解送。
筆尖懸在宋應星三字上,墨滴暈染開一片暗紅。他想起三日前送彆鄭森時,阿寶弟弟偷偷往江中撒的那袋蘇州黃土。如今阿寶葬身火海,秦良玉魂歸石砫,連龍江船廠的工匠都前赴後繼……這江山,究竟是用多少忠魂的骨血砌成的?
陛下,韓讚周輕步趨前,捧著木匣,秦老將軍的靈柩到了。棺中隻餘半截銀槍,槍纓浸透血冰,拔不出來。
朱慈烺推開殿門。風雪撲麵,靈柩停在丹墀下,黑漆棺木上凝著霜花。馬祥麟跪在雪地裡,斷腕處裹著滲血的布條,麵前擺著秦良玉最後的血書:
臣以七十老嫗,提三尺青鋒,非為功名,但求四字:漢家衣冠。
銀槍在棺,魂守運河。願陛下勿以臣為念,直搗黃龍!
風雪卷走紙頁,朱慈烺彎腰拾起,指尖觸到血字未乾的裂痕。他忽然解下龍袍覆在棺上,對馬祥麟道:隨朕去龍江船廠。
龍江船塢,雪中的船塢死寂如墳。
新鑄的鍋爐殘骸散落雪地,閩鐵斷麵泛著青黑——那是硫化物的痕跡。王大錘跪在廢墟裡,捧著宋應星的官帽,帽簷還沾著血沫:宋公撲在爐前護圖紙,後背燙穿三層棉甲……
朱慈烺蹲下身,拾起半塊扭曲的鐵片。斷口處蜂窩狀的砂眼清晰可見,他忽然問:王師傅,你跟朕三年,造過多少門炮?
二百七十三門,陛下。老匠人聲音嘶啞。
那你說,這鐵為何撐不住?
王大錘老淚縱橫:閩鐵要淬三遍火,摻三成熟鐵。可朝廷催得急,隻淬了一次……他忽然扯開衣襟,露出胸口燙傷的潰爛,臣願以身試爐!
不必。朱慈烺將鐵片按進雪地,傳朕旨意:龍江船廠停工十日。所有工匠,三班輪休。閩鐵需經格物院驗明成色,方可入爐。他指向江中半沉的北固號殘骸,拆了它。用舊鍋爐的熟鐵,重鑄新爐膽。
畢方濟急道:陛下!清軍已決運河堤,若三月內無新艦......
那就讓清軍多活三個月。朱慈烺拂去棺木積雪,露出秦良玉的銀槍,大明能失去一艘船,但不能失去一個匠人。他解下腰間玉佩塞給王大錘,拿著。若再有人為趕工喪命,朕親手摘你頂戴!
武英殿,子時三刻,急報撕裂雪夜。
陛下!北京密報!韓讚周撞開殿門,竹筒裡掉出半塊焦黑的令牌——鼇拜的鑲黃旗兵符。
李定國的密信字字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