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爾登的人頭、被扣押的糧草輜重,連同吳三桂那封言辭懇切、字裡行間透著悲壯與請罪之意的歸順表章,以八百裡加急疾馳入京,直抵武英殿禦案之前。
消息如驚雷炸響,震動朝野。滿朝文武無不嘩然——那個曾引清兵入關、致使神州陸沉的“平西王”,竟在關鍵時刻倒戈反正!尤其以史可法為首的清流大臣,雖樂見山海關不戰而複,卻對其過往罪愆耿耿於懷。朝會上,當即有禦史出列奏道:“吳三桂引虜破國,罪在不赦!縱其今日歸順,亦難贖昔日之惡。若授以實權,恐養虎遺患;其關寧軍,更當速行拆分整編,以防再生變亂!”
大殿之內,議論紛紛,或憂或疑,或喜或懼。
朱慈烺端坐龍椅,神色沉靜如水,任群臣爭執良久,方緩緩開口。其聲不高,卻字字清晰,穿透喧囂,直抵人心:
“吳三桂引虜入室,致先帝殉國、社稷傾覆,罪孽深重,此乃鐵鑄之事實,不容抹殺。”
此言一出,史可法等人麵色稍緩——陛下並未因功掩過。
然話鋒陡轉,天子目光如炬:“然,其於危局之中,斬清使伊爾登,扣軍資糧秣,發檄文舉關來歸,亦是鐵一般的事實!此舉,不僅兵不血刃為我大明收複天下第一雄關,更斷清廷一臂,挫其銳氣,搖其軍心。於國於民,確有大功。”
他環視群臣,語氣漸重:“朕曾言,需其‘投名狀’。如今,這顆人頭、這批糧草、這份表章,便是他的投名狀——雖非完美,卻已勉強交上。朕為天下共主,豈能出爾反爾?若因舊惡而拒新功,寒的豈止吳三桂一人之心?天下尚在觀望者,誰還敢信朝廷之諾?”
“陛下聖明!”李定國越班而出,聲如洪鐘,“吳三桂及其關寧軍,久鎮遼東,熟稔地形、敵情,實乃一把利刃。用之得當,可為北伐先鋒,加速掃清殘虜。若一味猜忌,反逼其鋌而走險,徒增變數!”
朱慈烺頷首,隨即提聲傳旨:
“韓讚周!”
“臣在!”東廠提督應聲上前。
“一,嘉獎吳三桂及山海關反正將士忠義之舉,所有官兵暫維持原職,聽候調遣。既往之咎,暫不追究,以觀後效。”
“二,擢升吳三桂為‘征虜前將軍’,總領山海關軍務。令其即刻整飭兵馬,加固城防,嚴防多鐸報複。”
“三,著戶部、兵部火速籌措糧餉五千石、冬衣萬套、火藥千桶,星夜運往山海關,以彰朝廷撫慰之意。”
“四,”朱慈烺語氣微頓,目光深邃,“命吳三桂,將其子吳應熊及一並家眷送往京城居養,以彰殊榮。”
前三條,儘顯寬宏與信任;最後一句,卻是不動聲色的以質之策。表麵入京居養,實則為羈縻。既保全吳三桂顏麵,又牢牢扣住其命脈,使其不敢再生異誌。
史可法等人聞言,互相對視,心中了然:陛下布局縝密,恩威並施,既開生路,又留後手,可謂滴水不漏。遂不再強諫。
“李定國。”朱慈烺再點其名。
“臣在!”
“你部鎮北軍,即日前出至山海關以西五十裡紮營,與關寧軍形成犄角之勢,互為聲援。若多鐸膽敢來犯,你二人須合力擊之!”
“臣,領旨!”
“另,”朱慈烺轉身指向遼東輿圖,“遼東苦寒,我軍不宜於冬季發動大規模陸攻。然海上封鎖,絕不可鬆懈!傳旨鄭森:封鎖線須進一步收緊,尤需嚴控朝鮮邊境海域,斷絕清虜借道輸糧之可能。告訴他——吳三桂已反正,他肩上的擔子,可以更靈活些了。”
一道道旨意如雷霆落地,一套針對山海關變局的完整策略迅速成型:接納其降,利用其力,控製其心。將這股曾動搖國本的力量,徹底納入大明北伐遼東的戰爭機器之中。
退朝後,朱慈烺獨留李定國與史可法於偏殿。
“對吳三桂,要用,但不可不防。”他低聲叮囑,目光如刀,“李卿在前線,需時刻掌握其軍調動向;史先生在內,對其一切請功、請餉、請賞之奏報,務必詳加核查。此人反複無常,其心難測,絕不可付以絕對信任。”
“臣等明白!”二人肅然應諾。
朱慈烺緩步至巨幅遼東輿圖前,指尖自山海關起,緩緩北移,掠過錦州、廣寧,最終重重落在沈陽。
“山海關一下,遼東門戶洞開。”他聲音低沉,卻蘊含雷霆之力,“接下來,便是如何甕中捉鱉了。”
窗外,朔風呼嘯,紫禁城雪落無聲。而武英殿內,一場無聲的圍獵,已然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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