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他緊張道:“是、家父乃揚州都知兵馬使沈泊易,今日攜草民與小弟進宮,給皇後娘娘賀壽。”
“原來是他。”比起周遭眾人的驚魂未定,延德帝已經算是十分從容了,“方才在大殿上瞧見了,還未來得及與他說話。這些年你父親為揚州鞠躬儘瘁,朕都看在眼裡,當賞他。”
沈驟趕忙說:“父親平日常說,為官之道便是為天子分憂,為百姓、為百姓……”
進宮前父親讓他兄弟二人背了幾句場麵話,這個緊要關頭他居然忘了,沈琅不得不咬牙提醒他:“……為百姓疏難!”
“哦對對,為百姓疏難,這些都是他的分內事,不敢邀功。”
延德帝聞之一笑,但目光仍緊緊鎖在他身上,似審視,也似試探。
“方才朕的女兒說,要你做她的駙馬,你意下如何?”
沈驟聞言又跪下去,惶恐道:“草民不敢,公主乃金枝玉葉,草民身份低微,自覺不配,不敢折辱公主。”
“你倒是通透。”延德帝道:“都起來吧,今日皇後生辰,是喜慶日子,一個個都跪著不像個樣子。”
延德帝這樣說,就是要把此事作罷了。
李繁寧喚道:“父皇——”
延德帝卻是看她一眼,“盛安,不要胡鬨。”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麵前這個叫沈驟的年輕人,論神韻論氣度都與那位大不相像,但他長著這樣一張臉,要讓人完全信服絕無可能,在未弄清楚事情始末之前,延德帝又怎會草率答應李繁寧的請求。
李繁寧僵持須臾,知時機不對,隻好起身。但她看沈驟的眼神,顯然不打算就這麼算了。
其餘賓客也陸陸續續站起來了,卻仍是拘謹非常,延德帝隻得擺手道:“好了,都該乾什麼乾什麼。陳錺——”
向來機敏的陳錺此刻卻未及時應答,延德帝轉頭看去,見陳錺雙目怔怔,還呆愣在原地。
得小太監輕聲提醒,陳錺才乍然回神,看出延德帝無意逗留,陳錺強行撇開雜亂的思緒,匆忙道:“擺——”
“聖上。”這時,裴序卻陡然出聲:“今日曲荷園附近設了馬球場,臣鬥膽,想借著娘娘生辰博個彩頭。”
延德帝驀地頓步,側目道:“哦,你有興致上場?”
裴序出身將門,論馬背上的功夫,放眼整個長安也是數一數二的,但他性情冷淡倨傲,平日不愛與那些世家子弟往來,馬球這種人多的遊戲,他更是看都懶得看一眼。
在裴序眼裡,園子裡的這些人,不配與他交手。
今日一反常態,延德帝自是知他目的。
果然,就見他將目光放在對麵那人身上,道:“聽說沈大人驍勇善戰,虎父無犬子,臣想與沈公子切磋一二,隻是不知沈公子,肯不肯給這個機會?”
裴序這樣眾目睽睽下逼問,本就沒有給沈驟拒絕的餘地。最終皇後以玉鐲為彩頭,延徳帝也決意留下觀球。
幾人各自下去更衣,沈琅陪著沈驟往換衣處去。兄弟倆一路沉默,似乎都處在深深的震驚中,好半響沈琅才發出驚歎:“公主為什麼要你做駙馬?你到底怎麼她了?”
“我哪知道。”沈驟沉思,忽然一副苦惱又無奈的樣子,道:“嗐,會不會是看上我的臉?”
“你——”沈琅想罵他不要臉,可側目一看這張臉……還真有可能。
沈琅還想再說什麼,倏地察覺斜前方有一道目光,陰沉沉的,看得人害怕。
他慌張道:“完了完了,你知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沈驟順著沈琅的視線看去,裴序正目不轉睛盯著他看。
那眼神幽深凝重,像是恨不得在沈驟身上看出個窟窿來,加上他生了張不易近人的臉,看起來格外不好惹。
“誰啊?”沈驟朝那邊扯了個友善又恭維的笑,裴序果然皺眉。
“裴序!裴序你知道嗎?!”沈琅道:“就是那個勇毅侯裴家的獨子,他父親戍守邊疆戰功赫赫,他自己又是禁軍都尉,禦前近侍,也是聖上跟前的大紅人,總之,是我們沈家得罪不起的人。”
沈驟瞅他,“你怎麼知道?”
“剛剛宋不群告訴我的啊。”沈琅又說:“你彆管我怎麼知道,你還是想想怎麼脫身吧,人家可是正兒八經的武將,你跟他賽馬球,那畫麵,我都不忍心替你想,唉這可怎麼辦!”
這怪事一樁接一樁……
沈琅看起來是真擔心,雖然他一慣不喜歡這個除了張臉一無是處的庶兄,但到底都姓沈,沈驟若真出個什麼好歹,指不定還要連累沈家。
思來想去,沈琅終於有了主意,“這樣,一會兒你上場,隨便打兩下,然後就從馬背上摔下來,假裝摔暈過去,有什麼事等咱們出宮再說。”
沈驟猶豫,“萬一沒摔好,斷了胳膊腿什麼的……”
沈琅破口大罵,“那也比你小命丟在這裡強吧!”
“知道了知道了。”沈驟揉了揉耳朵,心不在焉道:“我摔還不行麼。”
但待沈驟上馬後,沈琅忽然覺得自己想多了。
以沈驟這馬上功夫,興許用不著裝,一會兒他真能自己摔下來。
馬球規則是兩邊各四人對打,裴序與其餘幾位早早等在場上,看台上無數目光聚集。
方才園子裡的事早就傳開了,不免令人好奇,這位被六公主看上的“準駙馬”,究竟有什麼過人之處。
終於,沈驟姍姍來遲。
眾人視線一凝。
卻見沈驟身形一歪。
他似是完全不會禦馬,那匹馬在他的控製下走得磕磕絆絆歪歪扭扭,眼看就要偏離目的地,他手忙腳亂地牽引韁繩,又險些將自己從馬背上顛下來。
短短幾步路,他費了好大的功夫。
看台兩端默了片刻,緊接著發出低低的哄笑,就連場上的另幾人也沒忍住樂出了聲。
裴序卻笑不出來。
這偌大的長安城,年輕的世家公子裡,要說有人能在馬術上贏過裴序,那隻有一個。
他叫謝臨舟。
倏地,裴序眸色一暗,他陡然揮杆,那銅鑼還沒敲響,馬球就已經在空中拋出了一條曲線,直朝沈驟飛去。
且看那勁道,足以將沈驟的頭打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