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嗎?”
李繁寧嚇了一跳,噌地起身看到了來人,慌亂間還不忘壓住那張畫像。
她道:“你、謝公子怎麼來了?”
“三皇子來給太後請安,聽說太後想與我說說話,便叫我一道來了。”謝臨舟看一眼被她壓住的畫像,並不追問,隻說:“嚇到你了?抱歉,是我唐突了。”
李繁寧搖頭,根本不敢看他,“……你是走錯了嗎?從那條路出去,就能看到出永壽宮的門。”
仿佛是在趕他走,好像總是這樣,她每一次見他都如臨大敵。謝臨舟無奈失笑,李繁寧這才發現他手裡拿著一卷經文和一遝紙……太後似乎很喜歡謝臨舟,近來更是常常叫他到跟前說話。
看這樣子,他大概是要替太後抄經。
李繁寧便明白了,她窘迫地將桌上的筆墨紙硯收納起來,讓出了半邊石案給他。
謝臨舟道了聲謝,“可否借公主筆墨一用?”
李繁寧又慌張地遞上一支筆。
謝臨舟坐下了,認認真真抄起了經文,他袖口卷起半邊,露出的手腕連著若隱若現的青筋,襯得指節修長又有力量,那支筆被捏在這樣的手心裡,李繁寧耳根莫名發起燙。
她當即想走,就聽謝臨舟道:“臨近科考,恐怕很久不能來給太後請安了,今日多抄兩卷經文,過後勞煩公主替我呈給太後。”
李繁寧怔了怔,忙點下頭。
而後又忽然想起什麼,她猶豫道:“你……是不是之後就不再去弘文館了?”
謝臨舟一笑,“若是高中的話,興許是吧。”
必定是了,翰林院怎麼可能放他在弘文館蹉跎時間。
李繁寧緊接著問:“那,你會高中嗎?”
謝臨舟如今才十八,本朝以來還沒有這個年紀就能登榜入仕之人,若是有,必定震驚朝野,受萬人追捧。
雖然,他本就如此。
這一切對謝臨舟而言,都不過錦上添花而已。
謝臨舟筆鋒一頓,問:“公主希望我高中嗎?”
“當然。”李繁寧脫口而出,又尷尬地抿了下唇,她低聲找補道:“你若高中,薑五娘會很高興,她……人很好。”
謝臨舟撂下筆,仰頭看她:“這與薑五娘有何乾係?”
“你們……”李繁寧動了動唇,不好再問下去。
“沒有。”謝臨舟直截了當地說:“旁人亂傳,六公主也信嗎?”
沒有麼?
李繁寧一怔,抬眸時眼裡頓時有了神采。
她無意表露心跡,但情竇初開的少女,即便控製住了嘴角,雀躍也會從眉眼溢出。
“我當然沒有信……我也是胡亂說的。”
謝臨舟唇畔輕輕彎了下,重新拿起筆說:“原來六公主也編排我。”
“我沒有。”李繁寧連忙否認,小聲道:“沒有編排你。”
“沒有沒有,跟你說笑的。”見她著急,謝臨舟又這樣說。
李繁寧卻更窘迫了。
一時間她像被定住一樣,坐又坐不得,走又走不掉,就這樣直愣愣站在謝臨舟麵前,影子落在他的佛經上。
他又抬首,“公主不繼續畫嗎?”
果然、他果然看到了。
李繁寧臉上的紅暈當即蔓延到脖頸,但更多是心慌,怎麼辦,如何解釋好……
然而不等她找到借口,對麵的少年便說:“我聽說六公主近來都在吳待詔門下勤練畫技,吳待詔早前是翰林圖畫院的畫師,精於丹青,畫人更是一絕。”
李繁寧愣了一下,磕巴道:“對,我的確、的確是在精進人物畫,吳待詔教學嚴苛,我不敢鬆懈,打算把弘文館所有人的小像都畫一份交給吳待詔審閱……”
她越說聲越心虛,畫稿都被自己攥得皺巴巴。
這麼假的說辭,謝臨舟卻好像信了,他笑著道:“的確是個好主意,吳待詔在弘文館當講師,對諸位同窗十分了解,也能更容易比照公主的畫稿發現不足,那公主繼續吧。”
他的眼神過於坦然,李繁寧不得不重新坐了下來。
但卻不好再掏出那張畫稿,她隻得扯了張白紙,心慌意亂,遲遲落不下筆。
謝臨舟看了眼,隻是無聲地笑了。
李繁寧回過神,便明白他不過是在替自己解圍。
她當然知道,這是屬於謝臨舟骨子裡的教養。
他就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啊……
李繁寧屏住呼吸,手裡的筆被捏得緊實,呆了半響,她小心翼翼拿出那張畫稿,略思忖了一瞬,便握筆補足了剩下幾筆。這麼近的距離,她每一筆都像做賊,卻又強裝鎮定。
末了,她把畫像輕輕往他那邊一推。
“我沒什麼好東西可送。”她拘謹地說:“這個就當是我給謝公子的結業禮。”
同窗數載,這份禮送的也是合乎情理。
謝臨舟的視線落在那上麵,簡直就像在照鏡子一樣,但畫裡的人遠比鏡子裡要生動,生動到令他有些恍惚。
畫像左上角題了一行小字,字如其人,秀美溫婉——
她臉頰又泛起了紅,說話時神情卻格外認真,她說:“科考在即,我祝謝公子,金榜題名,前程錦繡。”
……
金榜題名,前程錦繡。
後來他的確登榜入仕,卻沒有換來錦繡前程。
“你……”麵前的人和記憶裡的人模糊重疊,李繁寧的情緒又翻湧起來。這三年來她無數次夢見謝臨舟,可夢裡的謝臨舟聽不到她說話,她曾幻想過如果他沒死,如果他能忽然出現在自己麵前,她有好多話想要問。
問他為什麼不理她?
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
“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少頃,李繁寧隻是這樣輕聲問。
語氣小心翼翼,仿佛怕驚了麵前的人。
沈驟頓了頓,道:“回公主的話,沈某雖隻是家中庶子,但父親待我很好,不曾虧待於我。”
李繁寧深吸一口氣,把淚意強行壓下去,“我如今、和以前不一樣了,我可以幫你,你想要什麼我都能給你。”
沈驟揚起一抹尷尬又謹慎的笑,他把手上的畫稿和白玉虎擺件放回架子上,說:“沈某隻是見公主那白玉袖珍精致,一時好奇才拿起來看看,不敢奢求公主愛物,弄臟了這些物件,還請公主恕罪。”
“謝臨舟。”李繁寧啞聲道:“你不信我嗎?”
是不信她,才不敢認她嗎?
沈驟忽略掉胸口的疼痛,他為難地說:“公主,我對……那位謝公子也有所耳聞,但人死不能複生,即便再像,終歸也不是那個人,還望公主節哀。”
“節哀……”李繁寧笑了下,帶著強忍不住的哽咽,她並不想哭的,“謝臨舟,我認得出你。”
……
從公主府出來的一路沈驟皆默不作聲,沈琅卻像解除了封印,上了馬車後便絮絮叨叨個不停:“你有沒有覺得公主府裡怪怪的?花鳥魚蟲,有山有水,但就是,怪壓抑的。我在前廳坐著,氣都喘不勻,旁邊的侍女還問了我好些問題,問爹娘,問家裡,跟審犯人似的……就算你像那個謝、謝什麼的,難不成還真懷疑他詐屍還魂附到你身上啊?”
沈驟仍舊不言。
沈琅當他還沒從驚嚇中清醒,兀自道:“不過話說回來,究竟是什麼神仙人物,能得公主如此惦記?連長得相似都惹她如此傷心,方才在宮裡她哭成那樣,可把我嚇壞了,還以為你攤上什麼大麻煩呢。”
說到這裡,他也愈發好奇地打量沈驟,“誒,你說你究竟跟他是有多像?也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沈驟啊沈驟,萬一有天你飛黃騰達了——”
沈琅正說著話,那邊沈驟麵無表情地摁住胸口,微一蹙眉,猛地噴出一口血來。
沈琅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眼睛都嚇直了,好一會兒才扶住麵前的人,顫聲道:“喂……你你你彆嚇我啊,沈驟?沈驟!”
沈驟眼尾潮濕,已然倒了下去。
沈琅一把掀開馬車門簾,急聲道:“快、快回驛站!不對,先去仁心館,把榆娘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