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沒有,除了那張臉,他的人,他的字,全都沒有過往的痕跡,好像謝臨舟這個人真的死了,憑空來了個與他毫無關係的沈驟。
李繁寧攥緊了手裡的信箋,青雘見她眸色愈發暗下去,以為她終是能辨明真假,心裡微鬆了口氣。
忽然一陣叩門聲,李繁寧淡淡掀了掀眸,那邊柳伯均已經小心翼翼推開了門。
“公主。”來人謹慎一笑,這是他連日來難得露出的一個笑。
李繁寧擱下信箋,“他如何了?”
柳伯均還背著藥箱,站定道:“這沈公子身體底子不好,果真起了熱,好在晚間用過藥,隻是低燒,並無大礙,睡一覺就好,不過……公主先前吩咐說他手有舊疾,要仔細照看,但下官並未發覺他手上有什麼陳年舊傷,筋脈也沒有斷過的痕跡。”
李繁寧思忖道:“斷過的筋脈若重新接上,你可能看出?”
“人的筋脈一旦斷開想要再接上可不是易事,就算接上了,也必會留下傷疤,就算用上好膏藥祛除,觸診也能摸出筋脈接縫的痕跡。”柳伯均頓了頓,“除非醫術十分高明,不過,就算是如今太醫院的院正也難有這等本事,若真有醫術高明至此之人,那必定早在杏林界掀起一番風浪了。”
言下之意,柳伯均並不相信有這個人的存在,那自然也不相信沈驟的手筋是重新接過的。
近日的風波他也有所耳聞,隻怕是公主執念太深呐。
但願這執念能持續得久一點。
柳伯均清了清嗓音,“下官才疏學淺,說得也未必對,大隱隱於市,這民間藏有高手也難說……那個,太醫院幾次來問,下官畢竟是太醫院的屬官,您看……”
柳伯均正是李繁寧那幾樁豔聞軼事裡的主角之一,他出身杏林之家,家中清寒,埋頭苦讀了十餘年好不容易考上太醫院,誰料入宮第一日就被安排給李繁寧把平安脈,之後就被強行扣在了公主府。這府上戒備森嚴,他幾次想逃都被攔下了,後來打聽了數日才了解到,原來自己笑起來時眼睛十分像公主那早死的白月光……
一直到今夜之前,柳伯均都沒敢再笑。
還以為這日子沒有盼頭了,沒成想今日又來一個倒黴蛋。
且看白日裡那人被抬進府時公主的緊張程度,想來自己功成身退的時候到了,柳伯均難掩心中歡喜,縱然努力克製,但嘴角仍是忍不住向上抽搐。
李繁寧焉能不知他的心思,眼皮一抬,“這些日子勞煩柳太醫替本宮調理身子,待他病愈,太醫便回宮複命吧。”
柳伯均聞言眼神都亮了,生怕李繁寧反悔,他忙應道:“下官必竭儘全力,不負公主所托!”
因為太高興,他離開時還被門檻絆了一下。
青雘目送他離開,方說:“這柳太醫年紀雖輕,但師承院正,醫術精湛,連他都看不出的舊疾,或許……”
青雘話裡有話,李繁寧卻隻沉默片刻,道:“你下去吧,我累了。”
青雘應是,臨走前腳步一頓,道:“公主,沈大人方才在外等了大半日,宵禁才不得不離開,明日恐怕還會來。”
和公主府那些尋常幕僚不同,沈驟到底是有身家背景的人,那沈泊易好說也是個四品官,倘若沈家不願意,隻怕還真不好把人一直扣在府裡。
青雘這是在提醒她,然李繁寧卻好像沒聽到,也不應答。
青雘不再多言,俯身退了下去。
長夜歸寧,李繁寧抬眼看緊挨著鄰屋的那麵牆,手裡的信箋被攥成一團,眸中泛起哀紅。
那日千秋宴初見沈驟,失而複得的欣喜反而是後知後覺,彼時更多的是難過。看他伏拜在地,卑躬屈膝,就好像看到了一堆帶著血、糜爛的白骨,和那些信箋一樣,都是謝臨舟折斷的脊梁。
好像風一吹,便骨化成粉,連同舊時的痕跡一並埋進了塵埃裡。
悄無聲息,無人察覺。
“可是謝臨舟……”李繁寧聲音輕顫,她緩步過去,視線仿佛能穿過這道牆,定定落在他身上,“這個世界上,總要有人能一眼認出你吧。”
否則,你該多難過啊。
牆上的倒影忽長忽短。
“撲嗤”一聲,火星子迸了兩下,燭火繼而熄滅。
沈驟站在一牆之外,雙眸隱沒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袖中的手忽而捏緊。
“咳——”
他迅速捂住唇,退開幾步,扶著床架,指縫中漏出了幾聲低低的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