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的侍衛已經比往日添了一倍不止,如今守衛森嚴堪比皇宮,沈驟在東苑絕對安全。
如果可以,李繁寧想將他永永遠遠綁在自己身邊。
可她比誰都清楚,這個人傷痕累累回到長安,不是為了尋求誰的庇護。
值房的案幾角落擺著一摞高高的卷宗,那些卷宗的頁腳甚至都泛起了毛邊,可見是被人翻來覆去地看過。那是謝家的案子,李繁寧曾發了瘋地想從中找到一星半點線索,她總得知道他為什麼死。
但事發後很快她就被送往和親的路上,再回長安時已過了四五個月的時間。
小半年足夠有心人抹去一切痕跡,這份卷宗完美得沒有任何瑕疵,她沒有從中找到任何線索。
她實在不明白,儘管太傅當年查到的是能助李業衡脫罪的真相,這個真相又何至於置謝家滿門於死地?
鏟除李業衡唯一的好處,便是太子失去了最大的對手。
當年李業衡是延徳帝最疼愛的皇子,一度有流言傳出,聖上不喜太子,欲廢而另立。
可僅是如此嗎,僅是為了一個李業衡?
這天夜裡,伴隨著內獄裡鬼哭狼嚎的回聲,李繁寧茫然入睡。
夢裡的場麵屢見不鮮,榻上的人眉頭都不見動一下。
那是一間驛館的雅間,站在屋舍中央的人一身嫁衣,從頭到腳全是紅色,臉也是紅的,手也是紅的,匕首割開了她的掌心,血順著指尖不斷往下落。
地上躺著的是外藩小王子阿納爾,他手腳張開雙目瞪大,眼珠子卻不會轉動,胸口好幾個窟窿在流血,血流到李繁寧的裙擺邊,她握著匕首的手不住顫抖,似是恍然回神受到驚嚇,她猛地扔掉了匕首,向後癱坐在阿納爾身邊。
然而匕首觸地“噹”地一聲,冰冷的聲音卻又讓她陡然冷靜下來。
眼淚流經血漬變成了一道道紅色的淚痕,看著觸目驚心,她竭力讓發抖的氣息平穩下來,又緩步過去撿起了匕首,蹲下,刀口從阿納爾的脖頸一點點切開。
夢裡的人對這一幕似乎已經麻木,臉上毫無波瀾,但下一瞬,她眉心倏地蹙起,失聲丟掉了手裡的頭顱。
因為被她割下的頭顱從阿納爾的臉變成了謝臨舟!
沒等她跌跌撞撞站穩,此時場景陡然一變,地上那具龐大的屍體不見了,淩亂的驛站變成肮臟的牢房,四周空曠而昏暗。刑架上吊著一個清瘦的人影,渾身是血令人難以辨認,李繁寧驚魂未定,剛想打量他,他便緩緩抬起了頭,“公主……”
“謝臨舟?”李繁寧怔在原地,反應了數息,猛地向他跑去,“謝臨舟!”
奈何被鐵柵欄攔在門外,她隻能拚命搖拽鎖鏈。
謝臨舟氣若遊絲,淒聲道:“公主,你為什麼不救我……為什麼……”
“不,我想要救你的……”李繁寧連連搖頭,哭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會救你,你等等我……”
她企圖用手扯斷鎖鏈,手心因此血肉模糊,可刑架上的人還是一點點消失了,他變成了灰蒙蒙的塵埃,聲音卻還在牢房裡回蕩。他一聲聲喚著公主,一聲聲質問她,為什麼救不了他……
不、不要……
李繁寧在呢喃中睜開眼,眼淚滑入鬢角。這樣的夢做了無數遍,夢中的疼痛並不會因為夢醒消散,她仿佛真的被鎖鏈勒斷了指骨,蜷縮喘氣,大汗淋漓。
青雘聽到聲響匆匆入內,還沒開口,就聽榻上的人啞聲說:“備轎。”
沈驟沒睡著,手腕絲絲縷縷的疼痛在夜裡格外清醒,他隱約聽到門外有腳步聲,不由一怔,閉上了眼。
燭火早就燃儘了,李繁寧推門入內,就這樣站在他的床頭,魔怔一般看了許久。
即便黑暗中根本看不清他的臉。
她長長呼出一口氣,整個人像剛從水裡被打撈出來一般,脫力地坐在腳蹋上,緩了半響,小心翼翼握住了他的手。
沈驟嘴角繃直,眉頭在碰到她的刹那不自覺蹙了一下。
初夏的夜氣溫攀升,她卻冷得像塊冰。
當她握住自己的手貼往臉頰的時候,沈驟更是直觀感受到了冷汗一片。
“我夢見你了……”她輕聲說。
不是什麼好夢吧,沈驟以為她會繼續往下說,可是沒有,她安靜地伏在他床邊,呼吸噴灑在他的指尖。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氣息逐漸平緩,手還虛虛搭在他的手腕上,像是睡著了一般。沈驟微微偏過頭,看了她半響,小心翼翼將手從她掌心抽出,然後緩慢靠近她的臉頰。
他想拂開那幾縷黏在她臉上的發絲,但是他知道不能。
就在這停頓的片刻,手又忽地被人握住。
沈驟心臟猛跳了一下,下意識要縮回手,然而李繁寧用了蠻力。她攥得好緊,緊到沈驟一時掙脫不開。
可她連頭都沒抬,仍是一副睡著的樣子。
夜靜得隻剩兩個人的呼吸,一輕一淺此起彼伏。無聲僵持了許久,沈驟喉間乾澀,手上力道漸漸鬆了,他平複了情緒,閉上眼,隻當自己也在夢裡,任由她攥緊。
翌日清早,沈驟醒來時榻邊已經沒了人影。
竟然睡著了……
若不是地上那張遺落的帕子,他險些要以為昨夜榻邊的人真是一場夢。
沈驟眼神有片刻的遊離,但很快就恢複了清明。他起身更衣,侍女聞聲便端來盥盆伺候洗漱。
阿彩站在一旁,脖頸伸出二裡地,使勁兒地盯著他的臉看。
沈驟本就擅長對旁人的目光視若無睹,但默了片刻,擰帕子的手仍是一頓,狐疑問道:“我臉上有字嗎?”
“唔,我一早看到公主從你屋裡走出來。”阿彩忍了忍,實在憋不住,睜著雙大眼睛問:“你和公主——”
這時,門外有侍女匆匆入內。
阿彩學著青雘的口吻,說:“什麼事慌慌忙忙的?”
那侍女道:“是宮裡來人了,聖上傳召,宣沈公子進宮覲見。”
阿彩皺眉,沒有公主的吩咐,這人不能隨意離府,可是一抬眼,竟然是呂成順。
換作旁的小太監倒還好打發,偏是這個跛腳的老太監,阿彩思忖一番也沒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