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沈琅愈發心有餘悸,“我算是看出來了,這天子腳下就不是個講理的地方,人命如草薺啊,你這腿……以後也不能往外跑了,不過你放心,往後我也不再參加那些個勞什子宴會了!”
這又不是那個想要結交權貴的沈琅了,沈驟看他似乎是當了真,正想站直解釋一二,又見沈琅一抹眼淚,堅強道:“我已經答應娘參加明年的科考了,等我功成名就,定替你報這斷腿之仇!”
沈驟把話咽下去,重新靠了回去,道:“科考啊,科考好。”
沈琅又咒罵半響,見他反而沒說幾句,不由一頓,小心翼翼問:“六公主……沒把你怎麼樣吧?”
沈驟一笑,“我都這樣了,她還能把我怎麼樣?”
沈琅鬆了口氣,不幸中的萬幸,不過……他歎了聲氣,憐憫道:“沈驟,你彆難過,以後就算沒有女子看得上你了,沈家也會養你一輩子,將來我若有了孩子,也讓他們給你養老送終。”
也怪自己喝酒誤事,這點補償沈琅還是很有誠意。
“養老送終啊……”沈驟聞言輕哂,“我要是死了,你也年年祭拜我?”
“你、你想不開啊?”沈琅臉色微變,“彆吧……不就是腿瘸了嗎,大、大不了以後我天天攙著你走,你想去哪兒去哪兒,想聽曲想喝酒都隨你,我再不罵你了。”
沈驟低低笑起來,片刻實在忍不住,倒在沈琅身上笑得花枝亂顫。沈琅一頭霧水,待沈驟笑夠了,慢悠悠站直,道:“這可是你說的,攙著我走就不必了,快餓死了,先給我弄點吃的,等我沐浴完咱們再商量去哪裡聽曲。”
說罷他拍了拍沈琅的肩,閒庭信步地走進了前麵的小院,不必沈琅指路,他就找到了自己的屋子,熟悉得不像是第一天進這座宅邸。
沈琅瞠目結舌,直到他闔上屋門才反應過來,驀地暴喝:“沈——驟!你敢耍老子!”
“還想聽曲喝酒……”小郎君氣懵了頭,好半天才想起衝進院子裡,拍著門說:“我看就該讓你橫屍街頭,連草席都不給你裹,以後再想給你收屍我就是狗!”
沈驟脫了衣袍,身上傷口結痂未愈尚不能沾水,他隻是簡單擦洗一番,聽外頭沈琅的叫罵臉上笑意不減,直到那罵聲漸漸停了,他的唇角也隨之放平。
他挑開換下的衣裳,那張藕色錦帕正靜靜躺在衣襟裡。
沈驟又做夢了。
夢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沈驟麵朝他們被押在斷頭台上,迎著正午最毒辣的日頭,一把彎刀自上而下。
這夢沈驟做了無數次,每當那屠刀落下時他都能格外看清對麵人群裡的人,夢裡都是熟麵孔,有時他看到沈泊易,有時看到沈琅,有時看到的是裴序,甚至還有薑定軒、蕭茵……
他看到很多人,他們或悲或喜,或驚或怒,可那些人裡唯獨沒有李繁寧。
沈驟不敢夢到她。
但今夜他還是看到她了,不在那些人群裡,而是……沈驟順著台下人的視線轉過頭,看到她和自己跪在一起。
行刑官的刀對準了她,沈驟不再習以為常,烈日下的軀體從頭涼到腳,還來不及掙紮,那刀鋒就隻剩殘影,血噴湧而出,他的臉上一片濕熱。
沈驟在刹那間驚坐而起,下意識摸了把自己的臉。
沒有血,隻是夢,隻是個夢……
他顫抖著呼出一口氣,望著窗外透亮的月色,眸色逐漸冷卻。須臾,他赤足下榻,盯著那張被疊得方方正正的錦帕看了許久,終是其鎖進了抽屜裡。
那之後沈家的日子又步入了正軌,沈泊易在兵部忙得腳不沾地,鮮少歸家,鐘氏則一邊忙著迎來送往結交貴婦,一邊還不忘盯著沈琅讀書寫字。沈琅簡直恨死沈驟了,要不是為了他一時衝動放了要功成名就的狠話,他娘也不會信以為真樂開花。
這下好了,他娘真以為他是考狀元的料子,每日將他拘在屋裡,又是送湯又是送飯。
沈琅覺得自己在坐牢。
尤其是每日看著沈驟花枝招展地從自己窗前路過,沈琅險些把筆掰斷!
這陣子沈驟徹底攀上了周禮安,據說兩人相見恨晚還拜了把子,如今兄友弟恭的,在長安城過得醉生夢死。昨日他回來就一身酒氣熏天,說是周禮安帶他去了蓬萊仙島。
蓬萊仙島啊,長安有名的銷金窟,沈琅羨慕極了,偏拉不下臉同沈驟廝混,這會兒看著沈驟輕快的背影,他重重撂下筆,道:“庶子就是見識短,周禮安一個世家末流人物,也值得他費心巴結,等我金榜題名,蓬萊仙島算什麼,我把整個平康坊都買下來!”
侍奉筆墨的小廝摸摸鼻子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