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禮安嘖一聲,“當然是因為不敢得罪公主唄,不過呢這姓顧的也的確厲害,都說他是六公主的錢袋子,那個執鸞司,最初成立時便獨立於三司之外,深受朝廷排擠,戶部更是死活不肯撥款,全靠聖上的私庫養著,可聖上那私庫養得了一時養不了一世,這些年要不是顧宴朝鼎力相助,執鸞司也不能這般順風順水。”
嘖嘖,這要不是李繁寧的人,周禮安高低也得上去巴結巴結。
說了這麼多,周禮安回頭看了眼沈驟,拍拍他的肩說:“唉,雖說你拒絕了聖上的賜婚實在膽大包天,但男人麼,有幾個受得了做綠毛龜的?就算你憑著這張臉做了駙馬,可時日長了她總會覺得你不像,到那時候等著你的可就是苦日子了。”
周禮安倒是真心為沈驟考慮,六公主的駙馬要是真那麼好當,早就有人擠破頭了。
這兩年惦記執鸞司的不少,可真敢往前湊的實在屈指可數。
沈驟忙與周禮安碰杯,如遇知己般道:“還是周兄懂我,我雖生了這張臉,但到底不是公主的心上人,占著他人的位置如何能過得快活?”
“你也不容易。”周禮安擺擺手道:“不說這些了,喝酒喝酒!”
兩人舉杯共飲,一壇酒很快見了底。
連廊對麵,隔著高台舞曲,顧宴朝與幾個商賈辭彆寒暄。
那幾人亦是醉醺醺的:
“有顧老板這句話,今年的酒行生意我們就放心了。”
“這長安商行若沒有顧老板坐鎮,我等可真要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轉了!”
“往後我等都聽顧老板吩咐,顧老板說怎麼乾,我們就怎麼乾。”
顧宴朝聽慣了這些吹捧,卻也沒露出高高在上的神態,擺手謙遜道:“顧某能在商行立足全仰仗諸位抬愛,客套話我就不多說了,總之這長安城,有我顧宴朝在商行一日,必不讓諸位吃虧。”
幾人又連連頷首,帶著顧宴朝送的幾壇好酒高高興興地離開了。
人一走,顧宴朝臉上的熱情頓時退了些許,垂下的眸光甚至還有些厭煩。他目光錯過台上曼妙的舞姿,看向天字坐上的那兩個人。
這時二樓上緩緩走來個人影,一身大紅纏枝罩衫與顧宴朝相得益彰,兩個人站在那兒,一黑一紅,美得金碧輝煌。
鷺仙是蓬萊仙島的管事娘子,她順著顧宴朝的視線,搖著團扇說:“周家的二公子周禮安,熟客了,他旁邊那位據說是新任兵部侍郎家的長子,哦,好像就是六公主看上的那個。”
鷺仙說罷又挑了下眉,“瞧著一般嘛。”
顧宴朝眯了眯眼,舞娘蹁躚的裙袖時不時晃過沈驟的臉,他倚在那觥籌交錯的風月裡,簡直要把不著調三個字刻進骨頭縫。他和周禮安劃拳搖骰子,攬肩大笑東倒西歪,極致的熱鬨,也極致的虛無。
顧宴朝看了半響,忽然低低笑起來。
他身量修長,笑起來時連帶著侍從都一個踉蹌,侍從趕忙扶住他,道:“主子?您笑什麼?”
顧宴朝還是笑,笑得人毛骨悚然。
過了好半響,他語調拉長,笑歎道:“我笑,這個世界上又多了一具行屍走肉。”
鷺仙讓人把顧宴朝送到了樓上雅間,離開時看了眼沈驟。
沈驟與周禮安喝到了夜半,礙於宵禁,兩人便直接在酒樓廂房睡下了。
周禮安醒來時沈驟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他看一眼旁邊的酒壇,兩人竟喝掉了足足五壇天香醉!
五壇啊,這得多少銀子。
周禮安心驚膽顫地叫來人,一問,這廝竟然已經把錢結了。
見鬼,周禮安心裡泛著嘀咕,但耐不住頭疼,叫人套了馬車回家去了。
路上他遇到同去上職的何雲升,本想打個招呼,卻見對方臉色陰沉萎靡,活像被人劫了財。
周禮安把聲音咽了回去,沒得再給人當了出氣筒,乾脆裝看不見,拉緊了車帷,囑咐車夫快些走。
這酒後勁太大,周禮安回到周府倒頭就睡,奈何還沒睡熟,忽然一棍子打在身上。
他得齜牙咧嘴,掀被道:“我他娘,哪個不要命的敢——祖、祖父?”
周禮安霎時清醒,眼看老爺子第二棍要落下,周禮安光腳就下了榻,就聽老爺子罵道:“混賬東西!醉酒外宿,你連著幾日沒去禮部點卯?周家就這麼點臉全讓你丟儘了!”
“我沒亂玩兒!”周禮安摁住老爺子的拐杖,忙說:“這不是您讓我去探探沈驟的底嗎,我把這事記心上呢!”
周老爺子蓄著一把白須,聞言冷靜下來,道:“說罷。”
周禮安扶著腰坐下,抹了把汗,想了片刻說:“我覺得他不是。”
周老爺子追問:“他不是什麼?”
周禮安納罕地看了自家祖父一眼,這些年老爺子逐漸從禦史台退下,一年有半載都住在城郊的莊子上,每日不是澆花就是鬆土,頗有些歸隱山林的意思,近來這是怎麼了?
“從前也沒見你們多關心謝臨舟,如今都這般緊張沈驟做什麼?不會是真信了什麼詐屍還魂的說辭吧?您不是不信這些麼?”
老爺子重重敲了敲拐杖,“少說些廢話。”
周禮安歎氣,剝了個橘子在手裡吃,“你們就放寬心吧,他真的不是,真的!”
他舉著兩瓣橘子發誓,“他要是謝臨舟,我把腦袋割下來,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