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幼薇心裡並不慌亂。縱然李承玦未曾表現出什麼,可過去一年的相處總該不是作假,便是他對自己毫無情感,隻有朋友之誼,他也該會替自己攔下這樁沒頭沒尾的婚事罷……
他明知道她的心在哪裡,怎會眼睜睜看著自己嫁予他人?
短暫震驚過後,幼薇很快淡定如常,回握了下父親乾燥溫暖的大手,示意他沒事。
餘拓海抿了抿唇,看了眼莊懷序,沒做聲。
其他人沒能從幼薇臉上看出什麼答案和私情來,都有些失望地收回眼,繼續等待事態發展。
殿內燈火通明,將每一處細節都照得清清楚楚。
隻見李承玦坐在高高的龍椅上,像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漫不經心地把玩手中酒杯:“哦?愛卿既然喜歡,便準了。”
語氣輕飄,像在賞賜宴席上的一道菜,一杯酒,一個無足輕重的玩物。
和今夜宮宴上賞賜官階金銀沒什麼分彆。
這隻是慶功宴上君臣共歡的一段尋常景象而已。
殿內短暫寂靜。
很快地,眾臣連忙舉杯,向莊修齊、莊懷序父子道賀:“恭喜左相大人,恭喜莊修撰。”
又舉杯向餘拓海:“恭喜指揮使大人!”
送上那些飽含寓意的祝福:“喜結連理,百年好合!”
“對對對,指揮使大人如今官升一階,又得如此佳婿,真是雙喜臨門哪!”
大淵重文抑武,文臣本就多,此刻宮宴正酣,又添了這樣一樁禦賜的婚事,這些文臣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一時間,那些慶賀新婚的祝詞像潮水般湧來,幼薇隻覺一陣天旋地轉,頭重腳輕,她身子微晃,連忙用右手抓住桌角方才勉強坐穩。
耳邊一陣強烈的噪音嗡響,如同墜入水中,那些慶賀的祝詞慢慢開始模糊,被空氣隔絕拉長——拉遠。
幼薇脾氣一向很好,縱使生氣,也隻是自己悄悄氣一會兒就算了。
然而此刻,她隻覺全身氣血逆流上湧,在體內滌蕩,衝刷——她麵色漲紅,雙目憤然看向禦座上的那道身影,垂下的手緊緊捏住,捏得骨節都白了,因為太過用力,甚至還在微微顫抖。
如果可以,她很想衝到李承玦麵前,然後在他臉上狠狠甩上一巴掌,大聲質問他為什麼!
為什麼?
你明知道我的心意,你明知道為你準備的腰帶還沒送出,明知道我是為了什麼才去求我父親,你明知道……
思及此,幼薇的臉色驟然慘白!
是啊,她為什麼會去求父親讓他在封城時刻放李承玦入城來,她為什麼會愛上李承玦,李承玦又為什麼在成為儲君後再也沒來見過她,又為什麼在聽到有人求娶她以後無動於衷,像是從未認識過她一樣!
為什麼,還能為什麼?
自然是因為……因為她餘幼薇,有一個能夠調動皇城禁衛的父親!
因為她的父親是天子近臣,接近皇權,深受信任,因為她的父親,又是出了名的愛女如命!
那些纏繞自己一整年的情愫驟然在頭腦中斷裂,像是有人將她腦中的某根弦不斷拉緊,再拉緊。
直到此刻,徹底繃開。
有時候,人把事情想得太清楚,反而會耗儘氣血與精神。
便如此刻,捏緊的拳頭一瞬鬆開,幼薇脊背一垮,整個人像是憑空被人抽走魂魄,隻剩下一副空蕩蕩的皮囊,一陣風就能將她吹走,那些被隔絕的聲音再次如潮水般湧來,巨大的虛無感將她吞噬,淹沒。
原來自己過去一年所付出的真心與情意,在他眼中,不過是他踏上帝位的墊腳石。
這時,禦座旁的內侍走下殿,快步走到幼薇麵前,俯身壓低聲音提醒:“餘小姐,還不快起來叩謝皇恩?”
幼薇剛被這內侍叫醒,便聽到這樣一句話。
——謝恩?
她還要叩謝皇恩?
幼薇眼眶一紅,猛地抬眼看向那個內侍。
那內侍雙手攏在袖中,猝不及防對上她的目光,整個人不由向後一顫。
這餘指揮使家的千金素來膽小乖覺,此刻眼底的情緒卻像翻湧的浪,帶著被碾碎的痛楚,看得人心頭一震。
怎麼會突然露出這樣的神情?
像是……像是被誰傷透了心……
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此,自然也包括禦座上的那道身影。
李承玦的聲音便是在此刻響起,嗓音低沉,像是從很高很遠的地方傳到大殿,落進幼薇的耳朵。
那道聲音淡淡問:“怎麼了?”
內侍身形一頓,攏著袖子轉回身,朝禦座上的身影鞠了一躬,擎著笑臉道:“回稟聖上,沒什麼,這餘小姐得您賜婚,嫁給心上人,這會兒高興得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