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這話,那些個大臣們不由哈哈一笑,再看向今夜這對有情男女,眼裡都多了幾分長者的慈愛。
少女懷春的心事說出來總是美好的,若有情人終成眷屬,自是該當祝福。
幼薇卻沒心思關注彆人是什麼反應,她隻想看清李承玦此刻的表情。
可上位是那麼高,又那麼遠,她什麼都瞧不見。
隻能看見那龍座之上,玄色身影仍舊把玩酒杯,鎏金之色被燈火映照,投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分明是暖色的光,卻瞧不出一點溫度來,隻覺一片冰冷。
她想,他應當是不會在意的。
可是,她雖性子軟弱,誰都可以拿捏,卻仍有自己的一點氣性。
她不願被他瞧了笑話,也不願被人看輕了她。
是以,幼薇忽地從座席上站起來,驀地提高聲音。
說的話聲音微顫,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倔強,就這樣靜靜回蕩在大殿之中。
——“內官誤會了,臣女隻是被橘子皮的汁水濺了眼睛,並不是哭了。”
這話說完,那些在笑的大臣頓時一愣。
餘拓海未料一向乖順膽小的女兒竟會這樣說,不由身子一震,連忙在下麵握住了女兒的手,似乎在告訴她:不要怕,爹爹在這裡。
禦座之上的那道身影似也有些意外,幼薇能感受到,從上麵投下一道視線,直直落在她身上。
輕描淡寫,卻極有存在感,像在看什麼有趣的玩物。
幼薇喉嚨滾動,輕輕掙開父親的手,從桌席後麵走出,踩著柔軟的氈毯,直直走到大殿中央,站在那道清俊秀雅的身影旁邊。
她昂首,嬌小的身軀,麵容天真稚嫩,隻戴了一支烏木素簪,看著柔柔弱弱,頸子卻很直。
終於站到離他很近的位置,這個距離,足以看清他的臉。
可幼薇卻不是那麼想看他了。
她直直看向禦座之上,隻是在看那個方向,至於站在那裡的人,她想,已經不重要了。
幼薇雙臂交疊,橫於胸前,右手在上,身體微微向前傾。
而後再拜,雙膝跪於地毯之上,脊背挺直,一字一句,字字吐得清晰。
“臣女餘幼薇,叩謝皇恩!陛下親賜婚約,令臣女得償夙願,終能嫁與心上人,這份恩典臣女銘感五內,無以為報。唯祈陛下威加四海,大淵江山河清海晏,國泰民安——吾皇萬歲、萬歲、萬歲!”
她向龍座上的新君叩首,行的不是普通肅禮,而是最大的拜禮。
柔弱身軀,一下又一下,在氈毯上叩首。
因為渾身繃得太緊,連喉嚨都控製不住地發顫,指尖也在發抖。
即便如此,她仍舊努力控製自己的身體,不讓自己流露出一絲一毫的異樣。
明明是叩謝君恩,可不知道為什麼,在場的所有人都體會到了一種說不出的怪異。
大概是因為,這個拜禮太重了,而君上的反應又太沉默。
這拜禮重到不像是在謝恩,更像是一種,割骨還肉的訣彆。
可這不是喜結連理的好事嗎?又有什麼好訣彆呢?
眾臣心思一晃,紛紛暗怪自己喝多酒,腦袋都喝暈了。
莊懷序見幼薇如此,不禁也有些驚訝。
緊接著,他也撲通一跪,向君上拜了又拜:“微臣莊懷序叩謝皇恩!唯祈陛下威加四海,大淵江山河清海晏,國泰民安——吾皇萬歲、萬歲、萬歲!”
兩道身影跪在一處,垂落下的柔順發絲交疊,衣袂也連成一片,似是有情人已成眷屬。
可莊懷序卻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隔著衣料觸碰到的手臂,分明在不住地發顫。
君上的視線默然落在他們二人交疊的發上、身上,細細打量他們二人。
另一隻手,緩緩撫上左手的玉扳指。
良久,發出一聲輕笑。
“拜這麼大禮做什麼?你們小夫妻便起來吧。莊修撰,這可是朕賜下的第一道婚約,你得好好待她才是。”
說完,他又微微轉頭,視線落在餘幼薇身上。
“餘小姐,若朕這臣子有怠慢你的地方,儘管入宮來找朕。放心,朕會為你撐腰。”
低沉輕曼的聲音,有著金屬般的質感。
說出的話,也如一個仁慈愛子的君王一般,可以為她撐腰,也為天下人撐腰。
幼薇五指收攏,指甲死死嵌入掌心中。
卻在抬首時,露出一個淺淺的,明媚順從的笑臉來。
“那臣女就謝過陛下了。”
依舊是一派天真的模樣,一如從前。
沒人看出她的異樣。
禦座上的身影沒動,隻是淡淡移開眼:“平身罷。”
幼薇緩緩起身,一旁的莊懷序橫起手臂供她攙扶:“餘小姐,若不介意可以扶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