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之上,高大的畫舫輕搖,舷邊燈影隨波漾動,河水都浮著暖光,絲竹聲漫過橋麵,融在河風裡飄得很遠。
不知是哪個秦樓楚館包的畫舫,歡聲笑語吹過來,與船艙內的安靜形成鮮明對比。
幼薇如夢初醒,垂下眼,勉強撐起有些發軟的身子,向李承玦行了一禮。
“臣女……見過陛下。”
“嗯。”
他應了聲,淡淡走進船艙裡,步伐平穩,一陣龍涎香拂過,他掠過她麵前,在她方才坐過的位置坐下。
很快有內侍進來,飛快將茶壺和茶碗換下,又上了一套新的,內侍用銀針驗過,才給新茶碗裡注入茶水,這才奉給陛下,退下了。一切井然有序。
李承玦啜了口茶水,擱在一邊,抬起頭,幼薇還保持行禮的姿勢不變,頭眼垂著,一張小臉隱隱發白。
他輕輕撫動扳指:“平身罷。”聲音聽不出情緒,“你今夜為何在此?”
幼薇聽在耳中,字字都像敲打,疑她對他彆有用心,糾纏不休。
她指尖微蜷。靜默一瞬,方才站直腰身,緩緩道:“臣女與莊懷序公子夜遊,不想陛下也在。”
她努力維持著體麵,抬眼望來。
燭火微動,她一雙眸子盈盈似水,有如會說話一般,就那麼望著李承玦。
又一尾魚兒出水,一滴水珠恰好濺在他的喉嚨。
李承玦淡笑著看過去:“餘小姐與莊公子感情甚篤,佳節夜遊,朕倒是促成了一樁好姻緣。”
他全然置身事外的態度,如同一個陌生人。
龍涎香漸漸彌散,她嗅著,手腕被燙傷的地方,泛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是。”幼薇勉力牽起唇角,強忍淚意,隻是嘴唇乾澀,笑起來臉也緊繃。她隻能體麵到這裡。
“臣女十分感念陛下恩情,每日都在期盼早日完婚,若無陛下,臣女怎得今日良緣。”
戴扳指的拇指抹去喉間水珠,濕意停留在指尖,他彆過頭,轉臉看向窗外的汴河逝水,將指尖的濕意碾開,直至化乾。
“你的嫁妝可備得足夠?若是缺什麼,儘可對朕言明。既是朕欽賜的婚約,朕斷不會薄待了你。”
幼薇直至此刻才明白他賜她那許多嫁妝的用意,原是為了一刀兩斷,互不虧欠。
她的情意,在他眼中不過是可以用金錢交易的物品。
“好啊。”
幼薇仍舊是開心的模樣,下意識掐住手腕的傷處,仿佛借助這皮肉的刺痛,便能壓下心口那股更深的銳痛:“多謝陛下,若有所缺,臣女必當對陛下開口。”
“嗯。”
船艙內一片靜默,他坐她站,誰都未再開口,隻有夜風在其間倏忽而過。
剛抹過水的指尖,風吹過,一片冰涼。
隔壁間船艙的門拉開,謝明姝與楚元胥道謝聲傳來,不多時,楚元胥從走廊中走過來,連帶謝明姝,二人一齊進入此間,先後對李承玦行禮。
楚元胥拱手道:“陛下,亂黨抓到了嗎?”
“抓了一些,衛昭在審。”
他應了一句,抬手製止楚元胥後麵的話,轉臉看向謝明姝,眉目倏然變得柔和,唇角微翹,在燈光下顯得如天神落凡塵:“謝小姐,你的傷勢還好嗎?”
謝明姝未料到陛下會對自己如此和顏悅色,饒是她向來淡定如水,李承玦的態度實在出乎她的意料。加上李承玦有異族血脈,這張臉在燈下看來俊美妖冶,雙眸明亮奪目,專注看著一個人時,任何人都無法抵擋。
她呼吸亂了幾分,擔心自己失態,連忙垂首以正視聽,恭謹道:“回稟陛下,右相大人妙手回春,臣女現下已經不痛了。”
“那朕要重賞右相了。”
李承玦轉頭:“右相救治謝小姐有功,賞銀三百兩。”
楚元胥識趣,忙向謝明姝拱手:“多謝謝小姐,多謝陛下賞賜。”
謝恩自然是君為首,其他人在後,楚元胥先謝她,大有今夜她的麵子最大之意,這是李承玦的默許。
謝明姝眼中閃過驚詫,難道新帝待她不同?她作勢要行禮,被李承玦攔住:“今夜令你受傷,本就是朕之過,寧國公是朕的肱骨之臣,朕讓寧國公愛女受傷,更是罪加一等,你莫怪朕便好。”
謝明姝剛來時,見船艙氛圍冷寂,幼薇又站在一邊垂首不語,還以為新帝難以接近,見禮時本不抱希望,如此一番接觸下來,那些忐忑不翼而飛,再看李承玦,隻覺仁慈和藹,平易近人。一來二去,倒和陛下親近不少似的。
對了,幼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