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他的話,幼薇隻覺一股溫熱的暖流漫上心頭,被人這樣放在心上惦念,怎能不動容。
她送他到門口,馬車臨行前,他撥著車簾對她道:“那兔子燈,以後我再送你新的。”
幼薇一怔,心頭又是一跳。
車簾落下,馬車就此遠去。
自此以後,幼薇對待賜婚一事,再不像從前那般抗拒。
府中繡娘將喜服的花樣給她看,她不會再事不關己說“隨便”,也不會讓小桃推脫掉說自己不想看,她會選出自己喜歡的樣式。
繡娘提議讓她試著繡兩針,她也不抗拒,不過還是繡得不太好看,好在她不會再挑剔自己。
繡給自己,畢竟不像繡給旁人那樣緊張。
喜服除了外麵的嫁衣,還有中層的裡衣。因著是禦賜的婚事,體麵是少不了的,外袍已在趕製,裡衣的料子卻還在選。
小桃靈機一動道:“禦賜的香雲綾還未曾用過呢,那真是獨一無二的好料子,用來做喜服是最合適不過,寓意我們小姐的親事也是獨一無二的好姻緣。”
繡娘們聽了,連連稱好,說禦賜之物定然吉利,喜上加喜,她們看向幼薇,用眼神詢問小姐的意思,幼薇心裡沒什麼感覺,無所謂道:“好啊,就用它吧,留著也沒什麼用的。”
以至於餘拓海下朝後,見女兒竟安靜坐在房中與繡娘一同縫製喜服,驚訝得眼睛都要掉出來了。
再看到那被裁剪的香雲綾,臉上先是一喜,很快又轉為憂色。
直到晚間,旁人不在,餘拓海來到幼薇房間,才將這擔憂對女兒吐露:“綿綿,那香雲綾,你……不留了?”
幼薇倒茶的手一頓,搖頭:“不留了。”
曾經她很珍視那十匹香雲綾,覺得那是李承玦對她的心意,她不舍得用,看到便覺得甜蜜。如今再看到隻會想到他在畫坊上說過的話,談何心意?無非是兩不相欠,他想償清一切對她的承諾,再不給她糾纏的機會。
也許這才是真正的無情,對你好時全心全意,分開也斷得乾乾淨淨,你無可指摘,連怨他恨他都不能。
看起來,她才是那個得了好處的。
但經曆過畫舫那夜,流了很多淚,幼薇已經不想怨恨什麼,沒必要總活在過去,她要往前走,過更好的生活。
所以,香雲綾隻是香雲綾,一匹華貴貢品,再無特殊含義。她要穿,要用,要平靜麻木,習以為常。
餘拓海反複觀察女兒神情,見她雙眸清澈不似作偽,全無過年時一提那人滿眼都是的情意,他心中是欣慰的,可旋即又化為滿滿的對女兒的心疼。
他上前擁住女兒,無比疼惜地攬著她的肩背:“綿綿,你告訴爹爹,你真的……放下李言了?”
“……是。”真正承認這件事,比想象中簡單,也沒有想象中那樣毫無波瀾,她心中鈍痛,但還是抬起臉說了下去,“爹爹,莊懷序很好,女兒願意一試。”
得知女兒徹底放下那個人,餘拓海心中大喜。
他摟緊幼薇,連道了三聲“好!”,這才長長舒出一口氣,仿佛卸下千斤重擔般,滿麵紅光地坐下:“女兒認可他,從今往後,為父就當多個兒子對待,隻要他愛你,護你……”
幼薇被父親惹得眼眶發熱。
如此,餘府上下正式進入了“備婚”環節,府中人丁稀薄,十多年來終於迎來喜事,上下一片忙碌,人人皆是喜氣洋洋的。
喜服的全部用料和樣式都定下,謝明姝又命人送來了一些繡線,每一卷都有專屬的木匣,墊著的絲絹都繡了雙喜。
到底是國公府的禮物,每一匣都非凡品。
一匣是番邦的彩羽拆解成絲,所織就的羽線,每一寸都需耗費重金從走番商的商號采買;一匣是南海珍珠磨粉調和膠質製成的珠絨線;還有一匣是摻了真金箔撚成的金縷線。
縱是不識這些絲線來曆,光是看到它們在陽光下流光溢彩的樣子,也知道這些繡線價值不菲,幼薇心下感動,連忙做了兩盒糕點送回去——國公府那樣的人家,缺你那點回禮麼?糕點不貴重,重在心意。
但餘拓海對李承玦並非全然無怨,一日午休散值,有朝中大人與他寒暄,恰逢李承玦帶著內侍從遠處走來,餘拓海突然加大笑聲,豪爽拍著另一位緋袍大人肩膀:“哈哈哈,劉大人,張大人,五月十三,記得來喝小女喜酒。”
“哎喲,婚期定下啦?這日子會不會太趕?”
餘拓海大手一揮,餘光瞥見有人離近,聲音又高了些,聽起來隻當是武將的粗獷:“兩個孩子本就兩情相悅,天賜良緣!早點結親才是好事,我還等著抱外孫呢!哈哈哈!”
話音剛落,就見李承玦帶著內侍從遠處走來。宮道上的官員紛紛見禮,餘拓海也行了禮,隻是臉上輕鬆,心口也是說不出的暢快。
宮道靜默,百官垂首,隻見龍靴淡淡從眾人麵前走過,內侍在後麵碎步跟上。
方才被笑聲烘熱的宮道,此刻卻有如被冷風吹過,氣氛莫名肅穆冷寂,不可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