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二人將牛車推走,恰好經過李承玦的視線,他隨意一掃,看到箱子夾縫中露了一角衣料,瞳孔驟然一縮。
他目力本就極佳,又有異族血統,暗夜視物與白晝無異——這露出的料子舉國稀有,他得過十匹,都被他在半年前賞給了一個女人。
他身形如鬼魅般飛掠而下,未等那二人反應,隻聽“哢嚓”兩聲脆響,兩名仆從已軟倒在地,脖頸被扭成了詭異的角度。
箱子被他打開,裡麵的人蜷縮著,頭上蓋著紅蓋頭歪在一邊,身上穿的正是香雲綾,他還能聞到衣料傳來的淡淡香味,不重,卻很有存在感。
李承玦一把掀開蓋頭。後巷光線極暗,牛車又籠在牆的陰影裡,可他擅長夜視,在他的視線裡,這張臉肌膚如雪,唇色嫣紅飽滿,黛眉之下長睫輕斂,握成拳的雙手,指甲薄薄染了一層顏色,無一處不精致。雖然縮在箱子裡,仍舊姝麗無雙。
赫然是餘幼薇。
隻是——
他眸色沉沉,盯著她右手臂露出的一截手腕。
他明明讓衛昭送了雪肌玉顏膏給她,時間已經過去兩個月。
為什麼,她手腕上的疤痕還在?
傅葉嘉坐在床邊,搭在膝頭上的指尖因為興奮而微微發抖。
自從將餘幼薇那個障礙清走,她的唇角始終翹著。
她終於能夠得償所願,成為莊懷序的新娘,如果他知道自己娶了這樣一位知書達理頗富才情的妻子,一定會感到很驕傲的吧?他怎麼還不回房?
與傅林茂作賓客坐在酒席間,她希望莊懷序多停留幾分,再多飲幾杯酒,這樣她就能多看他一會兒,也讓他少跟餘幼薇那個賤人有接觸可能。
好在莊懷序確實被灌了許多酒,她也成功在所有人大醉之時假裝告辭混入後宅,此刻成為新娘的她,突然惱起那許多人灌她夫君的酒,一個個不知道懷的什麼心思,萬一把她夫君的身子喝壞了怎麼辦?
自己的夫君自己疼,明早一定要給夫君煮些解酒湯,再多做些滋補的東西給他養養身體,她嫁給他,必定將他的一切都照顧得妥妥當當。
如此一番暢想,傅葉嘉嘴角的笑容更深了,這時她聽到門外的院子裡,有淩亂的腳步聲傳來,一個小廝關切地道:“少爺,新房到了,您小心台階。”
放在膝頭上的手猛地揪緊,心臟也開始砰砰亂跳,她的夫君,回來了!
門被人從外麵推開,兩道腳步聲跌跌撞撞進來:“少爺小心,您喝杯茶吧!”
接著是有人坐下的聲音,另一人倒茶的聲音,以及小廝奉茶和莊懷序的喝茶聲。
房間很靜,他的喝茶聲是那樣清晰,傅葉嘉聽著,甚至能想象到莊懷序喉結上下滾動的樣子,在前院時她便直勾勾盯著他喝酒的模樣,她還注意到他的喉結都透著好看的粉,她的夫君,果然秀色可餐。
“篤”一聲,莊懷序放下茶杯,側頭對小廝道:“我沒事了,下去吧。”聲音聽著還算清醒。
小廝垂首推下,輕輕帶上房門。
一時間,新房內隻剩下一個醉酒的新郎,以及蓋了蓋頭的新娘子。
新房裡也備了一桌飯菜,也有酒水,莊懷序坐在桌邊,看了一眼未被動過的飯菜,不由輕笑轉身:“你是實心眼的?飯菜也不吃,隻知道等著,打算把自己餓死?”
接著聲音微惱,朝床邊人走來:“我很早便想回來,同僚一直灌我喝酒,還是裝醉逃回來的,你等了一晚上,餓不餓?”
蓋頭下的人連忙搖搖頭,她能感覺到莊懷序正在靠近,一麵緊張得連呼吸都不穩了,一麵欣喜莊懷序竟用這樣溫柔的語氣對自己說話,她幸福得要飄起來,再想到後半生她都能擁有這樣的夫君,一時間被這美好幻想衝擊得有些暈眩。
莊懷序見床邊的女人連連搖頭,又見她雙手揪緊在一起,聯想到幼薇嬌憨可愛的模樣,他眼底的笑意帶著寵,正欲拿起一旁的玉如意挑開蓋頭,然而餘光再一掃女人的緊握的手,指甲纖長乾淨,不見任何顏色。
可他分明記得,上午到餘府接親時,新娘遞過來的手,上麵新染了蔻丹,薄薄一層橘紅色,深淺過度分明。
嘴角的笑容瞬間冷了下來,他的眼底漸漸染上一層寒霜。
他不動聲色,走到側牆邊上,那裡懸了一把佩劍。
讀書人也有佩劍的習慣,不過都是未開刃的裝飾劍,昭示文人風骨,是一種雅行。
不過他這把不同,是開了刃的,真正的殺人劍。
他取下佩劍,握在手中,緩緩拔出劍來,用回憶往昔的口吻道:“花朝節那日你送我的玉佩我日日戴著,你呢?我送你的玉佩你可日日戴著了?”
床邊坐著那人明顯一滯,緊接著快速點點頭,似乎對此不欲多談。
莊懷序見此,突然低笑出聲,那笑聲擴散到喉嚨,一點點變大,最後索性大笑起來,竟似遇到了什麼暢快之事。
傅葉嘉從未見過這樣的莊懷序,一時心慌得不行,不過她跟他本就接觸不多,或許自己想多了,她現下隻希望二人能夠快點入洞房行過周公之禮,那就徹底板上釘釘不過。
下一秒,一抹銀光飛速閃過,傅葉嘉隻覺頭上一輕,眼前驟然明亮,還沒反應過來,冰冷長劍已經抵在她脖頸,她心下一涼,下意識抬起眼來,紅色蓋頭自二人身前飛落,莊懷序的臉在她的視野中被這墜落的紅蓋頭自上而下幻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