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的無影燈將老馬的屍體照得通體慘白,林殊的手術刀劃開頸部皮膚時,刀刃碰到了一塊堅硬的異物。他停下動作,鑷子小心翼翼地探進氣管深處,夾出一片已經乾癟發黑的植物標本——三葉草的葉片蜷縮著,邊緣沾著血絲和黏液,卻依然能看清清晰的脈絡,像一張微縮的地圖。
“這是……”林殊的呼吸透過口罩變得粗重,他將標本放在載玻片上,顯微鏡的光線下,葉片的主脈呈“y”形分叉,側脈的走向歪歪扭扭,在頂端形成三個細小的結節——這形狀他太熟悉了,和礦洞三號巷的地圖分毫不差,“是礦洞的脈絡圖。”
沈如晦的身影出現在解剖室門口,白大褂的袖口沾著銅綠色的礦粉。他剛從三號巷回來,手裡還攥著那張從戰術靴裡找到的坐標紙條,看到載玻片上的三葉草標本時,瞳孔驟然收縮:“林霧總在標本裡藏地圖,以前在勘探隊,他就用樹葉的脈絡畫過礦區分布圖,說‘植物比紙更懂地下的路’。”
林殊調整顯微鏡的焦距,葉片上的細小絨毛清晰可見,主脈的末端有個極淺的壓痕,像是用指甲反複掐出來的。“這裡有個標記,”他的指尖點在壓痕處,“對應礦洞地圖的話,是三號巷與銅脈交彙的位置,也就是我們發現摩斯密碼的銅壁附近。”
老馬的氣管內壁還殘留著掙紮的痕跡,黏膜充血腫脹,顯然這枚標本是被強行塞入的。林殊用探針測量標本的長度,剛好三厘米——這是林霧常用的尺寸,他的標本盒裡,所有三葉草標本都被修剪成這個長度,說是“方便藏在任何地方”。
“他是故意讓老馬帶走的。”沈如晦的聲音低沉得像解剖台的金屬支架,“老馬是礦洞附近的護林員,熟悉所有巷道,林霧知道隻有他能把這枚標本帶出來,就算……就算他沒能活著離開。”
林殊忽然想起老馬胃裡的壓縮餅乾,包裝紙上的三葉草右葉稍長,當時以為隻是隨意的記號,現在對照標本的脈絡才發現,那片葉子的角度,正好指向標本主脈的“y”形分叉處。“是連環線索,”他的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餅乾上的記號指引我們找標本,標本的脈絡指向礦洞的關鍵位置,而那個位置……”
“是刻著‘教授在鐘樓’的銅壁。”沈如晦接過話頭,指尖撫過載玻片邊緣,那裡還沾著老馬的血漬,“林霧把所有線索都用三葉草串了起來,他知道我們會跟著這些標記走。”
解剖室的通風口吹來一陣冷風,帶著福爾馬林的刺鼻氣味。林殊將標本放進密封袋,對著光看葉片的脈絡在血漬下若隱若現,像一張被血水浸透的地圖。他忽然想起林霧的素描本裡,有一頁畫著三葉草的生長過程,旁邊寫著:“脈絡會跟著土壤裡的水走,人也該跟著線索走,哪怕路在暗處。”
現在想來,那不是隨筆,是給他們的箴言。
“老馬的肺部有少量銅礦粉塵,”林殊翻開屍檢報告,指尖劃過“機械性窒息”的結論,“但氣管裡沒有,說明他是被殺死後才被塞進標本的,凶手知道這東西的重要性,卻沒發現標本本身就是地圖。”
沈如晦的目光落在標本的葉柄處,那裡纏著一根極細的銀灰色線,和林霧縫靴子用的線一模一樣。“是他親手係的,”他的聲音有些發澀,“這個結叫‘生死扣’,是勘探隊的老規矩,重要的東西都用這種結係著,說‘能守住命’。”
林殊忽然注意到標本的一片葉子背麵,有個幾乎看不見的針孔,孔徑和林霧常用的解剖針完全吻合。“他在葉子裡藏了東西。”他立刻用解剖刀小心翼翼地劃開葉片,從葉脈中間挑出一粒芝麻大小的金屬片,在顯微鏡下能看到上麵刻著個“鐘”字——是鐘樓的標記。
“是最終的指向。”沈如晦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礦洞的線索指向教授,教授在鐘樓,這枚標本最後把我們引向同一個終點。”
解剖室的時鐘指向淩晨三點,窗外的月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林殊將金屬片收好,看著沈如晦將密封袋放進證物箱,動作輕柔得像在安放一件聖物。他忽然明白,這枚藏在氣管深處的三葉草標本,承載著怎樣的重量——是林霧用彆人的生命做容器,傳遞出的最後信號,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辜負的、浸著血與淚的指引。
“該去銅壁那邊再看看了。”沈如晦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他抓起外套時,戰術靴踩在地板上的聲音格外堅定,“標本的脈絡在‘y’形分叉處有個結節,我們之前沒注意,或許那裡藏著更重要的東西。”
林殊點頭,目光最後落在解剖台上的老馬屍體上。這個老實巴交的護林員,或許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氣管裡藏著怎樣的秘密,卻用生命完成了林霧托付的使命。他輕輕為屍體蓋上白布,動作裡帶著一種複雜的敬意——為一個無辜者的犧牲,也為那個在暗處布下這一切的人,所展現出的驚人勇氣。
走出解剖室時,走廊的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沈如晦的手裡攥著那個裝著標本的密封袋,袋子隨著步伐輕輕晃動,像一顆跳動的心臟。林殊跟在他身後,指尖捏著那粒刻著“鐘”字的金屬片,冰涼的觸感透過皮膚滲進來,卻讓人莫名安心。
他們都知道,前路一定布滿陷阱。但隻要想到那枚在氣管深處蜷縮的三葉草,想到它在血漬下依然清晰的脈絡,想到林霧用生死扣係住的希望,就覺得胸口有團火在燒,照亮了所有黑暗裡的路。
畢竟,那是用生命守護的線索,是藏在血肉裡的地圖,是無論如何也要沿著脈絡走下去的、通往真相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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