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黑色湖水不再翻湧,隻是無力地蕩漾著,拍打著祭壇和湖岸,發出空洞的回響。空氣中彌漫著濃鬱不化的血腥、焦糊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空間被撕裂後殘留的扭曲氣息。曾經充斥耳膜的怨魂尖嘯、法術轟鳴、乃至那來自裂縫深處的恐怖咆哮,此刻全部消失了,隻剩下一種近乎真空的寂靜,壓迫著幸存者的耳膜與心神。
祭壇上,那道猩紅的裂縫依舊存在,但規模已大為縮小,從原先足以容納巨獸通過的裂口,變成了一道僅約丈許長、不規則扭動的暗紅色縫隙。它不再劇烈擴張,也不再噴吐魔影,隻是如同一道尚未凝結的醜陋傷疤,烙印在空間的壁壘上,內部偶爾有渾濁的暗光流轉,散發出令人不安的、沉睡般的低語。它不再是敞開的門,更像是一扇未曾關嚴、隨時可能被再次推開的危險之窗。
林清音是被胸口沉悶的窒息感和經脈中火燒火燎的劇痛喚醒的。
她艱難地睜開眼,視線先是模糊,隨即聚焦於頭頂上方那片由無數尖銳鐘乳石構成的、壓抑的穹頂。記憶如潮水般湧入腦海——墨淵決絕的以身為祭、那毀天滅地的黑暗洪流、以及最後時刻,龜甲星幕堪堪護住二人的驚險……
墨淵!
她猛地想要坐起,卻牽動了內腑的傷勢,一陣劇烈的咳嗽讓她幾乎再次暈厥,喉頭湧上腥甜。她強忍著,側過頭。
墨淵就躺在她的身邊,麵容朝上,臉色是一種近乎死寂的灰白,不見絲毫血色。他胸口那道被他自己用煞氣長槍刺入的傷口不再流血,因為血液似乎早已流乾,隻留下一個邊緣泛著詭異焦黑、深可見骨的窟窿,周圍皮膚上密布的黑色紋路如同擁有了生命般,正在極其緩慢地蠕動、侵蝕著他僅剩的生機。他的呼吸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胸膛的起伏間隔長得讓人心慌。
林清音的心沉了下去。她立刻伸手,指尖顫抖地搭上他脖頸側的動脈。脈搏的跳動虛浮無力,時斷時續,仿佛下一刻就會徹底停止。她喂下的那顆保命靈丹,似乎隻是勉強吊住了他一絲元氣,如同在狂風暴雨中守護著一盞隨時會熄滅的油燈,但那侵蝕他生命的煞氣反噬和生命本源的透支,靈丹也無力回天。
必須立刻進行更深層次的救治,否則他撐不過一個時辰!
林清音咬牙,不顧自身靈海枯竭帶來的陣陣眩暈,掙紮著盤膝坐起。她先是從自己的儲物法器——一個樣式古樸的錦囊中,取出最後幾枚溫養經脈、固本培元的丹藥服下,勉強壓下翻騰的氣血。隨即,她再次將目光投向墨淵。
他的身體冰冷得嚇人,如同浸透了幽冥的寒氣。
她深吸一口氣,雙手結印,指尖泛起微弱的、卻純淨無比的“渡厄靈力”清光。這力量源自守夜人傳承的核心,對於淨化邪祟、滋養生機有奇效,但此刻她自身狀態極差,每一次運轉靈力,都如同在撕裂自己乾涸的經脈。
清柔的光暈自她指尖流淌而出,緩緩覆蓋向墨淵胸口那恐怖的傷口。
“滋……”
如同冷水滴入滾油,清光與那蠕動侵蝕的黑色煞氣剛一接觸,便發生了劇烈的衝突。墨淵身體無意識地痙攣了一下,眉頭緊緊蹙起,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那黑色煞氣極為頑固霸道,甚至隱隱有反過來侵蝕渡厄靈力的趨勢。
林清音臉色更白,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她不敢強行驅散,那隻會加速墨淵的死亡。她隻能將渡厄靈力化為最溫和的涓流,小心翼翼地包裹住傷處,試圖暫時遏製煞氣的蔓延,並極其緩慢地滋養他那近乎枯萎的心脈。
這個過程極其耗費心神與力量。不過片刻,林清音便感到一陣陣脫力,眼前發黑。但她不能停下,隻是固執地、一遍又一遍地催動著所剩無幾的靈力。
就在她全力為墨淵續命之時,身旁不遠處,那枚在最後關頭激活了“周天星鬥大陣”樞機、救下他們性命的古老龜甲,忽然發出了極其微弱的“嗡”鳴。
林清音心神一動,分出一絲注意力望去。
隻見那枚黯淡無光的龜甲,此刻正與祭壇上那道縮小了的猩紅裂縫,產生著一種極其隱晦的共鳴!龜甲表麵那些玄奧的星圖刻痕,正以極低的頻率明滅著,而那道裂縫邊緣流淌的暗紅光芒,也隨之發生著難以察覺的波動。
一種明悟掠過林清音的心頭。
這龜甲記載的“周天星鬥大陣”樞機,與封印此地的古老陣法同源!它不僅在危機時刻能提供庇護,或許……還能感應甚至一定程度上影響這處封印節點的狀態!
她回想起辰叔將龜甲交給她時說過的話:“此物關乎一處上古秘辛,與一處絕地封印有關,你好生參悟,或能在關鍵時刻指引你方向。”
難道辰叔口中的“絕地”,就是這鏡城深淵?而這龜甲,便是修複或加固此地封印的關鍵?
這個念頭讓她精神一振,但隨即又被沉重的現實壓下。且不說她此刻狀態糟糕,根本無法深入研究龜甲的奧秘,就算可以,以她對此陣法的粗淺理解,想要修複這連墨淵拚死一擊都未能徹底關閉的裂縫,無異於癡人說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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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務之急,是帶著墨淵離開這裡,找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穩住他的傷勢。
然而,禍不單行。
或許是林清音持續輸出的渡厄靈力波動,或許是那龜甲與裂縫的微妙共鳴,驚動了這片死寂空間裡某些殘留的、或是新生的東西。
“窸窸窣窣——”
一陣細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從四麵八方的黑暗角落中傳來。
林清音猛地抬頭,眼神銳利地掃視周圍。
隻見那粘稠的黑色湖水中,開始緩緩凝聚出一團團模糊的、由殘餘怨念和汙穢能量構成的陰影。它們沒有固定的形態,如同扭曲的蠕蟲,散發著貪婪與惡意的氣息。同時,祭壇下方,那些被先前戰鬥震碎、散落一地的怨念骸骨,也開始微微顫動,骨骼摩擦,發出“哢噠哢噠”的聲響,似乎有重新組合的趨勢。
這些怪物遠不如之前黑袍人召喚的強大,甚至比不上最初遭遇的那些骸骨怪物,但它們數量不少,而且正在被生者的氣息與純淨的靈力所吸引,從四麵八方向著祭壇中央、無法移動的兩人包圍過來。
林清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她此刻靈力幾乎耗儘,內傷嚴重,還要分心維持墨淵心脈的微弱生機,根本無力應對哪怕是最低層次的圍攻。守夜人令牌懸浮在她身前,光芒黯淡,隻能散發出微弱的光暈,勉強驅散靠近的弱小陰影,但對於那些正在重新拚湊的骸骨,卻顯得力不從心。
一隻由幾根肋骨和一隻臂骨拚湊而成的、歪歪扭扭的骷髏,率先爬上了祭壇邊緣,眼眶中跳動著豆大的幽綠鬼火,朝著林清音蹣跚而來。
林清音眼神一寒,左手維持著按在墨淵胸口的姿勢,右手並指如劍,凝聚起最後一絲力量,一道細若發絲的金色光束激射而出!
“噗!”
光束精準地擊碎了骷髏的頭骨,那團幽綠鬼火應聲而滅,骷髏嘩啦一聲散落在地。但這一擊,也讓林清音一陣氣血翻湧,差點中斷了對墨淵的靈力輸送。
而更多的陰影和骸骨,正在逼近。守夜人令牌的光幕在它們的衝擊下,蕩漾起劇烈的漣漪,眼看就要支撐不住。
絕望,如同冰冷的湖水,再次漫上林清音的心頭。難道好不容易從那般毀天滅地的衝擊中幸存下來,最終卻要葬身於這些低等的穢物之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嗡!”
那枚一直與裂縫產生微弱共鳴的龜甲,突然光芒大盛!不是攻擊性的強光,而是一種柔和的、如同水波般的清輝,瞬間擴散開來,籠罩了整個祭壇頂部。
清輝過處,那些逼近的陰影如同陽光下的冰雪,發出“嗤嗤”的輕響,迅速消融瓦解。而那些正在拚湊的骸骨,也仿佛失去了支撐的力量,嘩啦啦散落一地,眼眶中的鬼火徹底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