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篷船在墨汁一樣的河麵上滑行,悄無聲息。船頭那盞白燈籠的光,又冷又硬,隻能照亮船頭一小塊地方,光外麵就是化不開的濃黑,好像這世上就剩下他們這一條小船。河水黑得看不見底,也聽不見水聲,隻有船底偶爾擦過什麼東西的細微聲響,聽得人心裡發毛。
林清音抱著墨淵,他身體冷得像塊冰,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那股寒意。她一隻手始終搭在他脖頸側麵,那脈搏弱得,隔一會兒才能摸到一下,輕飄飄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斷了。她不敢用力呼吸,生怕一口氣就把他最後那點生機吹散了。腦子裡亂糟糟的,一會兒是辰叔提起當鋪時凝重的臉,一會兒是墨淵在鏡城撞向古鏡時決絕的背影,一會兒又是蘇曼吐著黑血的樣子。她攥著龜甲的手心裡全是冷汗,滑膩膩的。
謝九安坐在她對麵的船板上,蘇曼靠在他旁邊,依舊昏睡著。他倒是沒看林清音,眼睛盯著船外那片虛無的黑暗,手指無意識地撚著衣角,不知道在想什麼。船身輕輕晃了一下,他立刻伸手扶住蘇曼,動作很快,帶著一種下意識的警惕。
這船走了多久?感覺不到時間,也分不清方向。林清音隻覺得每一息都拉得無比漫長,心懸在嗓子眼,落不下去。
終於,在仿佛要永遠這麼漂下去的時候,前方濃稠的黑暗裡,突兀地出現了一點昏黃的光。
那光看著不遠,但船又滑行了好一陣才靠近。借著燈籠光,能看出那是一個小小的、伸入水中的木頭碼頭,已經十分破舊,木板邊緣都腐爛了。碼頭後麵,緊貼著陡峭的山壁,嵌著一扇低矮的、黑沉沉的木門,門上沒有任何標記,隻掛著一盞和老船上一樣的、散發著慘白光芒的燈籠。
船輕輕撞在碼頭上,停了下來。那一直像石頭一樣的艄公,第一次動了,他轉過身,鬥笠下的陰影對著他們,聲音還是那麼平,沒一點起伏:“到了。”
謝九安先背著蘇曼站起身,腳步有些發虛地踏上了那吱呀作響的碼頭木板。他回頭看了林清音一眼,眼神複雜,張了張嘴,最後還是隻吐出兩個字:“小心。”
林清音深吸一口氣,冰冷的、帶著濃重水汽和黴味的空氣灌入肺裡,讓她打了個寒顫。她用力,想把墨淵抱起來,可他看著瘦,分量卻沉,她試了一下,竟沒能成功。最後還是謝九安放下蘇曼,返身回來,幫她一起,才把墨淵半抱半拖地弄上了碼頭。
就這麼點動作,墨淵的呼吸又亂了幾分,嘴角滲出一絲暗紅的血線。
林清音手忙腳亂地用袖子去擦,指尖碰到他冰冷的皮膚,心裡猛地一抽。
那扇黑門,在他們踏上碼頭後,無聲無息地向內滑開了一道縫,剛好容一人通過。裡麵透出的光也是昏黃的,看不清具體情況。
“隻能你帶他進去。”謝九安站在門外,指了指裡麵,“當鋪的規矩,一次隻做一樁生意,隻見一個主顧。我在這兒等你,順便看著蘇姑娘。”
林清音看著他,又看了看懷裡氣息奄奄的墨淵,知道沒有退路了。她咬了咬牙,把心一橫,再次用力,幾乎是拖著墨淵,一步一步挪向那道門縫。
門後的空間比想象中要小,也很低矮,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彎腰。空氣裡彌漫著一股陳年老木頭和舊紙張混合的味道,還有點像藥材,又不太像。光線來自櫃台後的一盞古舊的油燈,燈焰如豆,勉強照亮櫃台前一小片地方。櫃台很高,是那種老式當鋪常見的、帶著柵欄的樣式,後麵坐著一個穿著灰色長袍、乾瘦得像具骷髏的老者。他臉上皺紋密布,眼皮耷拉著,好像睡著了,手裡卻拿著一塊軟布,慢悠悠地擦拭著櫃台上一杆造型古樸、通體烏黑的銅秤。
林清音拖著墨淵,好不容易挪到櫃台前。墨淵幾乎全身重量都壓在她身上,她扶著櫃台邊緣,才勉強站穩,胸口劇烈起伏,喘得說不出話。
那灰袍老者像是沒看見她,依舊不緊不慢地擦著那杆秤,直到把秤杆擦得烏光鋥亮,連上麵細微的刻度都清晰可見,才緩緩抬起眼皮。
他那雙眼睛,渾濁得幾乎分不清瞳孔和眼白,卻像是有重量,落在林清音身上,讓她感覺皮膚都有些刺痛。然後,那目光移到了她懷裡的墨淵身上。
就那麼一眼,老者擦拭的動作停了。他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似乎有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變化,像是……看到了一件意料之外、卻又有點意思的“東西”。
“客人,”老者的聲音乾澀沙啞,像風吹過枯葉,“要當什麼?”
林清音喉嚨發緊,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些,卻還是帶著顫:“救他。我要救活他,清除他體內的煞氣和……那道外來的侵蝕。”
老者沒說話,隻是把那杆烏黑的銅秤往櫃台前麵推了推。意思很明顯,先估價。
林清音看著那杆散發著冰冷氣息的秤,心沉了下去。她知道規矩,當鋪不問來曆,不看情由,隻論價值。她深吸一口氣,先把懷裡那枚一直緊握的龜甲拿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放在秤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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龜甲落在烏黑的秤盤裡,發出“嗒”的一聲輕響。那杆秤紋絲不動,連秤杆都沒晃一下。
老者眼皮都沒抬。
林清音心裡咯噔一下。她咬了咬下唇,又把守夜人令牌放了上去。令牌上的清光在這昏暗的環境裡顯得格外黯淡。
秤,依舊沒有絲毫動靜。
冷汗順著林清音的鬢角滑落。她身上最珍貴、最有來曆的兩樣東西,在這杆秤麵前,竟然輕若鴻毛?
“他身上的‘麻煩’,”老者終於又開口了,聲音平鋪直敘,卻像冰錐子紮進林清音心裡,“很重。本源枯竭是小事,那煞氣與他同根同源,也算養分。麻煩的是……那道來自‘彼端’的標記。”他渾濁的眼睛似乎瞟了一眼墨淵頸後那清晰的暗紅紋路,“清除它,代價很大。吊住他的命,代價同樣不小。”
他頓了頓,乾枯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櫃台麵:“你付不起。”
你付不起。
四個字,像四把錘子,狠狠砸在林清音心上。她眼前一陣發黑,幾乎要栽倒在地。付不起?那墨淵怎麼辦?就看著他死嗎?
絕望像冰冷的河水,瞬間淹沒了她。她看著秤盤裡那兩件毫無反應的“寶物”,又低頭看著墨淵灰敗的臉,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力感攥住了她。她還有什麼?她還能拿出什麼?
“我……”她的聲音乾澀得厲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哭腔,“我還有……我的修為?我的靈力?或者……我的命?”
老者抬起眼皮,那雙渾濁的眼睛第一次正正地對上她的視線。那目光裡沒有任何情緒,隻有一種純粹的、打量物品般的審視。
“你的修為,駁雜不純,價值有限。”他語氣毫無波瀾,“你的命……”他頓了頓,似乎在評估,“倒是比他硬朗些,但也抵不了清除‘標記’的代價。”
林清音渾身發冷,連牙齒都開始打顫。她還有什麼?她還有什麼可以拿來換?!
就在她幾乎要被絕望吞噬的時候,一直昏迷的墨淵,身體忽然極其輕微地抽搐了一下,眉頭緊緊皺起,喉嚨裡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痛苦的悶哼。
這細微的動靜,像一根針,刺破了林清音混沌的腦海。她猛地抬起頭,看向那老者,眼神裡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的、近乎瘋狂的執拗。
“那……預支呢?”她聲音嘶啞,每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我預支我未來能擁有的一切!氣運、機緣、甚至是……靈魂!隻要你們能救他!”
這話說出來,連她自己都打了個寒顫。預支未來?典當靈魂?這是真正踏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了。
櫃台後的老者,那一直沒什麼表情的臉上,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詭異的、算不上是笑的弧度。
那杆一直紋絲不動的烏黑銅秤,其中一個空著的秤盤,在這一刻,竟然自己微微向下沉了一點點。
老者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光。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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