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室與外廳,仿佛被割裂成兩個世界。
外廳裡,劍拔弩張。謝九安的怒氣如同實質的火焰,灼燒著空氣,他周身散發的凜冽劍氣讓櫃台上的茶盞都發出了細微的嗡鳴。蘇曼緊挨著他,單薄的身體微微發抖,像風中蘆葦,目光卻死死盯著那個幽光閃爍的青銅匣,既怕它突然暴起,又怕九安哥真的不顧一切動手。
墨淵依舊是那副置身事外的模樣,隻是那雙異色的眸子深處,計算與衡量如同冰層下的暗流。他在評估,評估謝九安情緒爆發的臨界點,評估那“謠諑之匣”吸收負麵情緒後的成長速度,更在評估內室那個沉寂的“變量”可能帶來的影響。他像最耐心的獵手,等待著局勢變化的那個瞬間。
而內室裡,是死水般的沉寂,以及沉寂之下,無人得見的驚濤駭浪。
林清音的意識,被困在了一片無邊無際的灰暗之中。這裡沒有光,沒有聲音,隻有三種濃烈到化不開的絕望情緒,如同三條汙濁的河流,在她周圍咆哮、衝撞、撕扯。
一條河流是熾熱的恨,帶著被背叛的灼痛,是那洞房之夜決絕自戕的新娘;一條河流是冰冷的悲,浸透著骨肉分離的無助,是那眼睜睜看著孩子被奪走的母親;最後一條河流是窒息的怨,糾纏著對病魔與命運的不甘,是那彌留之際發出詛咒的現代女孩。
這些情緒並非簡單的畫麵,而是直接作用於她的靈魂,讓她親身“體驗”著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喉嚨被刺穿的冰冷與劇痛,懷抱空蕩的刻骨荒涼,生命力一點點流逝的恐懼與憤怒……它們輪番上陣,試圖將她的意識同化,拖入這永恒的絕望深淵。
“不……這不是我的……”林清音殘存的意識如同暴風雨中的孤舟,死死堅守著最後一點清明。祖靈骨笛的力量化作一層微弱的白光,護持著她的核心,卻無法完全隔絕那無孔不入的情緒侵蝕。她感到自己的意誌正在被磨損,像一塊被狂浪不斷拍擊的礁石,漸漸變得麻木。
放棄吧……沉淪吧……和她們一樣……怨恨吧……
一個充滿誘惑的低語在她意識深處響起,那是詛咒之力凝聚的惡念核心。
林清音的意識顫抖著,幾乎要隨之沉沒。太痛苦了,理解他人的絕望,原來比自己親身經曆更加煎熬。
就在這時,一絲極其微弱、卻截然不同的“聲音”,穿透了層層絕望的屏障,滲入了這片灰暗的意識空間。
那聲音……很嘈雜,很紛亂。有九安壓抑到極致的、帶著血腥氣的憤怒;有蘇曼細微的、充滿恐懼的啜泣;甚至還有……一種冰冷的、帶著審視意味的注視感……
是外麵!是渡厄當鋪!
這絲來自外界的聯係,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讓林清音即將渙散的意識猛地一凝。
九安在擔心她,曼曼在害怕……還有墨淵……他們都在外麵。
她不能放棄。
如果她在這裡沉淪,外麵的九安會怎麼樣?曼曼會怎麼樣?那間承載著她和九安共同心願的渡厄當鋪,又會怎麼樣?
還有……那些絕望。這些依附在玉簪上的女子,她們真的願意自己的痛苦,永遠這樣循環下去,再去傷害無辜的人嗎?
不。
一股新的力量,從她意識最深處滋生出來。那不是骨笛的淨化之力,而是屬於她林清音自己的、曆經磨難卻從未真正熄滅的——理解與慈悲。
她不再僅僅是“承受”那些絕望,而是開始主動“擁抱”它們。
她的意識,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條代表“恨”的河流。不再抵抗那灼痛,而是去感受那份恨意之下,曾經有過的、最真摯的愛戀與信任,以及被背叛後的心碎。
“我明白……”她的意識發出無聲的波動,如同溫暖的泉水,撫過那狂暴的恨意,“你的痛,你的不甘……”
那熾熱的恨意河流,猛地一滯。
她又轉向那條“悲”的河流,去體會那作為母親,眼睜睜失去骨肉的、天地間至深的無力與哀慟。
“我明白……”她的意識包裹著那冰冷的悲傷,“你的思念,你的絕望……”
冰冷的悲河,流速似乎減緩了一絲。
最後,她迎向那條“怨”的河流,感受著對生命的無限眷戀與被病魔折磨、被命運捉弄的滔天怨憤。
“我明白……”她的意識與之共鳴,“你想活,你不想就這樣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