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徹底沉入地平線，渡厄當鋪內點起了更多的油燈和蠟燭，試圖驅散那八音盒帶來的、仿佛能滲透光線的沉寂。蘇曼貼上的那張隔絕符閃爍著不穩定的微光，如同風中殘燭，顯然無法長時間壓製那件詭異的詭物。
林清音坐在太師椅上，閉目調息。她不敢深入入定，大半心神都放在感知那八音盒與後院墨淵的狀態上。身體依舊虛弱，真氣恢複緩慢得像是在膠水中前行，但她的意識卻異常清醒。八音盒與墨淵力量之間那奇特的“靜默”與“混亂”的製衡，像是一道謎題，吸引著她去解開。她隱隱覺得，這或許是理解乃至處理這兩大隱患的關鍵。
謝九安守在她身側，如同沉默的磐石。他的目光大部分時間停留在林清音蒼白的臉上，偶爾才會銳利地掃過櫃台上的八音盒和通往後院的簾幕。他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破雲冰涼的劍柄，內心的焦灼並不比任何人少。他渴望力量，渴望能一劍斬開所有威脅清音的陰霾，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隻能被動地守護，眼睜睜看著她虛弱，看著危險的詭物和人在身邊徘徊。這種無力感啃噬著他的驕傲，也讓他對後院的墨淵愈發忌憚。
蘇曼則忙著加固前廳的一些簡單防護。她用乾淨的毛筆蘸著摻了特殊藥粉的清水，在門窗上描繪著簡單的寧神符文，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每一次靠近那被符籙封印的八音盒，她都能感覺到一種發自本能的寒意，仿佛那東西是個活著的、正在緩慢呼吸的寂靜深淵。她強迫自己不去看它，將注意力集中在手頭的工作上，但後背的肌肉始終緊繃著。
就在這壓抑的平靜中，後院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仿佛什麼東西在地麵拖行的聲音。
謝九安瞬間繃直了身體，劍氣含而不發。蘇曼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緊張地望過去。
簾幕被一隻蒼白的手掀開。墨淵走了出來。
他的狀態看起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糟糕。臉色是一種不健康的灰白，嘴唇乾裂，深色的布衣上沾著點點已經乾涸的暗色痕跡，像是掙紮時蹭到的汙漬。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左眼的猩紅黯淡了許多，仿佛燃燒殆儘的餘燼，而右眼的暗綠卻如同深潭下的鬼火，明明滅滅，帶著一種極不穩定的危險氣息。他整個人像是剛從一場酷刑中掙脫，周身都散發著一種精疲力儘卻又強行支撐的冷硬。
他的目光直接越過了如臨大敵的謝九安和緊張的蘇曼，落在了櫃台那個被符籙封印的八音盒上。那眼神，不再是純粹的冰冷或審視，而是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探究，以及一絲……極力壓抑的渴望。
“它……”墨淵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像是砂紙摩擦，“能影響到‘它’。”
這個“它”，指的顯然是他體內那個“蠱神”意誌。
林清音緩緩睜開眼，對上墨淵那雙異常明亮的異色眼眸。她沒有驚訝，隻是平靜地問：“什麼樣的影響？”
“壓製。”墨淵言簡意賅，他向前走了幾步，在距離八音盒還有一丈多遠的地方停下，似乎也在忌憚那靜默領域，“不是力量層麵的對抗，是……規則層麵的乾擾。極致的‘靜’，可以暫時擾亂極致的‘亂’。”他抬起手，指尖有微弱的黑暗能量不受控製地溢出，如同躁動的黑色電弧，但在靠近八音盒一定範圍時，那些電弧竟出現了細微的、不自然的扭曲和衰減，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撫平了一絲躁動。
這個發現讓墨淵的心臟不受控製地加速跳動。長久以來，他第一次看到了除了強行壓製或同化之外，另一種與體內那鬼東西共存的……可能性？哪怕這可能性極其微小，且伴隨著未知的風險。
“你想用它？”林清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圖，眉頭微蹙。
“這是目前唯一能看到的效果。”墨淵沒有否認，他的目光緊緊鎖著八音盒，“我需要弄清楚它的極限，以及……代價。”他知道這很冒險，這八音盒本身同樣詭異莫測，但與體內那日漸失控的毀滅意誌相比，任何可能的手段都值得嘗試。
“不行！”謝九安斷然否決，向前一步，擋在了林清音和八音盒之間，目光如刀鋒般刮向墨淵，“這東西太危險，不能任由你亂來！誰知道會引發什麼後果！”
墨淵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留在你們手裡，就不危險了？你們能控製它？還是能淨化它？”他的目光轉向林清音，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直白，“以你現在的狀態，做得到嗎？”
林清音沉默。墨淵說的是事實。她現在確實沒有能力處理八音盒，甚至連長時間維持那道隔絕符都感到吃力。
“至少不會讓它變得更糟！”謝九安寸步不讓，他絕不能容忍墨淵將這個不穩定的因素變得更加不可控，尤其是在清音如此虛弱的時候。
“更糟？”墨淵低笑一聲，那笑聲乾澀而冰冷，“還有比我現在體內那個東西徹底失控更糟的情況嗎？”他右眼的暗綠猛地亮起一瞬，周身氣息再次出現不穩的跡象，但很快又被他強行壓了下去，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顯然，僅僅是談論和靠近八音盒，都在加劇他體內兩種意誌的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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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內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蘇曼看著對峙的兩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既怕墨淵真的失控，也怕那八音盒被觸動後發生更可怕的事情。
就在這時，林清音輕輕按住了謝九安緊繃的手臂。
“九安，”她搖了搖頭，然後看向墨淵，眼神清澈而冷靜，“你可以研究它，但必須在這裡，在我們的監視下進行。而且，不能強行破壞或激發它的力量，隻能觀察和有限度的試探。”
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讓步。放任墨淵獨自研究八音盒風險太大，但完全拒絕，不僅可能激化矛盾，也可能錯失了解這兩者特性的機會。在她力量恢複之前，必須利用一切可能的手段來維持平衡，哪怕是走在鋼絲上。
謝九安看向林清音，看到她眼中不容置疑的決斷，最終咬了咬牙，冷哼一聲，退後半步，但目光依舊死死盯著墨淵，全身肌肉緊繃，隨時準備出手。
墨淵對於林清音的條件不置可否，他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八音盒吸引。他再次上前幾步，在距離八音盒約莫五尺的地方盤膝坐下，閉上了眼睛。他沒有動用任何攻擊性的力量，隻是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縷極其細微的精神力，如同最輕的蛛絲，緩緩探向那被符籙籠罩的八音盒。
他想親身感受一下，那“靜默”的規則，究竟是如何運作的。
林清音也重新閉上眼，將感知提升到極致，密切關注著墨淵精神力與八音盒接觸的每一絲變化。謝九安和蘇曼更是屏住了呼吸。
那縷黑暗的精神力觸須，輕輕地碰觸到了隔絕符形成的金色光罩。
沒有激烈的碰撞，沒有能量的爆鳴。
在接觸的刹那，墨淵的身體猛地一顫，像是被無形的冰針刺中。他“看”到的，不是能量的對抗，而是一片絕對的、剝奪了所有感官的“無”。沒有聲音，沒有色彩，沒有溫度，甚至連時間和空間的概念都變得模糊。他的那縷精神力，如同水滴落入沙漠，瞬間就被那無邊的“靜默”吞噬、分解，連一絲漣漪都未能激起。
而與此同時，櫃台上的八音盒，那灰白色的光暈似乎微微流轉了一下，盒蓋上的彩繪玻璃中，那對共舞的男女剪影，仿佛變得更加清晰了一瞬。
墨淵猛地睜開眼睛，異色眼眸中充滿了震驚與一絲……難以言喻的悸動。那感覺，並非痛苦，而是一種極致的“空”，仿佛他剛剛失去的不是一縷精神力，而是自身存在的某一部分被悄然抹去。
這八音盒，比他想像的還要詭異！
而一直感知著這一切的林清音，心口那沉寂的空洞，在這一刻，再次傳來了一陣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悸動。這一次，不再是排斥或渴望，而是一種……仿佛找到了同類般的、低沉的共鳴。
這無聲的音樂盒，與她心口的空洞，難道存在著某種未知的聯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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