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至暗時刻,渡厄當鋪那扇沉重的、仿佛隔絕了兩個世界的大門,在一聲沉悶的吱呀聲中,被緩緩推開。門外並非熟悉的城市街景,而是一片尚未褪儘的、粘稠如墨的夜色,以及一股裹挾著塵世喧囂與未知寒意的晨風。
四人魚貫而出。
謝九安第一個踏出,他換上了一身便於行動的深色勁裝,背負著最大的行囊,破雲刃用粗布仔細纏裹,斜挎在身後,隻露出古樸的劍柄。他的目光如同出鞘的刀鋒,瞬間掃過周圍每一個陰影角落,確認安全後,才微微側身。
緊接著是林清音,她穿著素雅的旅行裝束,外麵罩著一件防風鬥篷,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眼神堅定。她手中緊握著那枚代價詭異的“指引司南”,另一隻手下意識地虛扶在身邊之人的臂彎處。
被她扶著的,是蘇曼。
蘇曼穿著一身與林清音相似的、卻更顯單薄的衣物,外麵同樣罩著鬥篷,兜帽拉起,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線條變得愈發清晰冷硬的下頜和淡色的嘴唇。她的步伐很穩,甚至比林清音還要穩,但那穩定中透著一股異樣的僵硬,仿佛一具精密卻缺乏生氣的傀儡。她沒有拒絕林清音的攙扶,卻也沒有倚靠,隻是任由那隻手虛虛地搭著。
最後出來的是墨淵。他依舊是那身看不出材質的長袍,空著雙手,仿佛此行與他無關,隻是一個冷漠的觀測者。他走出大門,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這座囚禁了他們許久、也庇護了他們許久的詭異當鋪,暗綠的瞳孔中數據流平穩地閃爍著,似乎在持續不斷地接收和分析著周圍的環境信息。
“走吧。”謝九安低聲道,聲音在寂靜的淩晨街道上傳不出多遠。
沒有多餘的告彆,沒有對這座當鋪的留戀或憎惡。當大門在身後緩緩合攏,發出最終閉合的沉悶聲響時,四人便如同滴入水流的水滴,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尚未蘇醒的城市陰影之中。
最初的行程是沉默而高效的。
他們需要先乘坐幾段交通工具,抵達昆侖山脈的外圍。謝九安早已規劃好了路線,避開了所有需要實名驗證的環節,利用一些灰色地帶的渠道,輾轉於不同的長途汽車和破舊的私人車輛之間。
車廂內總是混雜著各種氣味——汗味、煙草味、劣質香水味、還有食物和行李的複雜味道。林清音有些不適應地微微蹙眉,但依舊努力維持著鎮定,時刻關注著身旁蘇曼的狀態。
蘇曼的表現,卻讓林清音心中的那根弦越繃越緊。
她太安靜了。也太……“正常”了。
無論是在搖晃顛簸的車廂裡,還是在人聲嘈雜的臨時休息點,蘇曼始終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兜帽下的臉龐大部分時間都隱在陰影裡,看不清表情。她進食、飲水,動作精準而克製,仿佛在執行某種程序。她對周圍喧囂的環境、投來的好奇或審視的目光,沒有任何反應,既無不適,也無好奇。隻有當林清音或謝九安與她說話時,她才會緩緩轉過視線,用那雙過於平靜的眸子看著對方,然後給出最簡潔、最直接的回答。
“曼曼,喝點水。”林清音遞過水壺。
“嗯。”接過,飲用,遞回。沒有多餘動作,沒有表情。
“感覺怎麼樣?累嗎?”林清音忍不住又問。
“機能運轉正常。疲憊感處於可控範圍。”蘇曼的回答像一份醫療報告。
林清音看著她,心中一陣發堵。她寧願蘇曼喊痛,寧願她流露出哪怕一絲脆弱,也好過現在這副被抽離了情感、隻剩下“機能”的模樣。
謝九安也察覺到了蘇曼的變化,他沉默地觀察著,眉頭越皺越緊。在一次中途休息,林清音去購買補給時,他走到獨自坐在角落、仿佛與周圍環境隔著一層無形屏障的蘇曼麵前。
“蘇曼。”他叫她的名字,聲音低沉。
蘇曼抬起頭,兜帽下滑,露出那雙淬火後顯得格外清冷平靜的眼睛。“謝九安。有事?”
謝九安凝視著她,試圖從那片平靜的冰湖下找到一絲熟悉的波瀾,但他失敗了。他深吸一口氣,問得直接:“你還認得我們嗎?記得我們是誰嗎?”
這個問題似乎讓蘇曼思考了一瞬,她瞳孔深處那極淡的數據流光影微不可查地閃爍了一下。“林清音,摯友。謝九安,同伴。墨淵,合作者。信息確認無誤。”
“隻是信息嗎?”謝九安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壓抑的怒意,“那些一起經曆過的生死,那些情緒,都不算數了?”
蘇曼平靜地與他對視,語氣沒有任何起伏:“記憶數據完整存儲。相關情感模塊……調用效率降低。當前狀態,不影響邏輯判斷與協作能力。對於既定目標,利大於弊。”
利大於弊……
謝九安看著她那副冷靜到近乎冷酷的樣子,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他猛地轉身,拳頭攥得咯咯作響,卻不知該向誰發泄。他寧願麵對一個哭喊的、痛苦的蘇曼,也不願麵對這樣一個仿佛被“優化”過的、高效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