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支起畫板,麵對著主宅前的一方小池塘。池裡養著幾尾紅色的錦鯉,在碧綠的荷葉間悠然遊弋。
那天下午,輪到顧念在附近定點站崗。他站在一棵白玉蘭樹下,距離她不過十米。這個距離,近得可以清晰地聽到她用畫筆蘸水時發出的輕微聲響。
他依舊在用評估的眼光看著她。分析她的姿態,她的習慣,尋找刺殺的最佳時機和角度。這是他的本能,是他存在的意義。
然而,他的目光卻漸漸地,被一些無用的細節所吸引。她畫畫時輕咬嘴唇的小習慣,她苦惱時微微鼓起的臉頰,她畫出一筆滿意的線條後,眼中閃過的,如星辰般璀璨的光亮。
這些細節,像病毒一樣,侵入了他冰冷的分析程序,不斷彈出無關的窗口,乾擾著他的運算。
突然,一陣風吹過,將她放在一旁的一張素描稿紙吹了起來,飄飄悠悠地落向了顧念的腳邊。
他彎腰,撿起了那張紙。這是一個機械的,下意識的動作。
紙上,是一幅肖像速寫。畫的,正是他。
畫中的男人,穿著一身筆挺的保安製服,站在樹下,身姿挺拔如鬆。畫家用簡潔而精準的線條,勾勒出他硬朗的輪廓和深邃的五官。隻是,那雙眼睛,被畫得格外傳神。畫裡的那雙眼,不像他自己認知中的那般空洞和冰冷,反而帶著一種深沉的,化不開的憂鬱,仿佛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顧念的瞳孔猛地一縮。
憂鬱?
不。他對自己有最清晰的認知。他的內心是一片虛無,沒有快樂,沒有悲傷,更不會有“憂鬱”這種複雜而無用的情緒。
她的描繪,是錯誤的。是一種基於主觀臆斷的,不實的描繪。
可為什麼……他的心臟,會因為這個“錯誤”的描繪,而產生一種陌生的,被電流擊中般的悸動?
槐稚秀這時也發現畫紙被吹走了,她回過頭,看到畫紙正在顧念手裡,臉頰“唰”的一下就紅了,像熟透了的蘋果。她有些慌亂地站起來,快步走到他麵前,有些語無倫次。
“對、對不起,李衛先生,我……我不是有意要畫你的,我隻是……隻是覺得你站在這裡的樣子,光影很好……我……”
她大概是第一次做這種“偷畫”彆人被當場抓包的事情,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囫圇。
顧念看著她緋紅的臉頰和那雙因為窘迫而像小鹿一樣亂撞的眼睛,心中那股陌生的悸動變得更加清晰。他將這種感覺歸類為“異常”。一種需要被警惕和清除的係統錯誤。
他麵無表情地將畫紙遞還給她,眼神比平時更加冰冷。這是他下意識的防禦,用極致的冷漠,來隔絕這種讓他感到失控的情緒。
槐稚秀被他冰冷的眼神看得一窒,伸出的手都微微頓了一下。她接過畫紙,感覺上麵似乎都沾染了他的寒氣。她不敢再看他,隻是低著頭,用細若蚊蚋的聲音說了句“謝謝”,然後便逃也似的跑回了畫架邊,胡亂地收拾起東西來。
顧念站在原地,看著她有些倉惶的背影,心中那無聲的漣漪,已經擴散開來。
他回到自己那間冰冷的公寓,第一次沒有立刻開始例行的體能訓練。他坐在黑暗裡,那張畫著他“憂鬱”眼神的素描,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這是一種乾擾。一種致命的乾擾。
情感,是殺手最大的敵人。它會讓人猶豫,會讓人失誤。而任何一次失誤,代價都是死亡。
他站起身,走到房間中央,開始一遍遍地演練格鬥術。拳風呼嘯,肌肉緊繃,汗水浸透了背心。他試圖用極致的疲勞來驅散腦中那些雜念,將自己重新變回那具沒有感情的,名為“無”的軀殼。
然而,當他力竭倒地,劇烈喘息時,眼前浮現的,依然是那雙盛著清泉般的眼眸,以及她畫中那個他從未見過的,帶著憂鬱的自己。
他看著自己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的雙手。
這雙手,曾經毫不猶豫地終結過無數生命。可現在,當他再次想到要用這雙手去掐斷那個女孩纖細的脖頸時,腦海中卻第一次,出現了一個清晰的詞:
“為什麼?”
這個問題,不像決定,更像是一根紮進肉裡的刺。它不致命,卻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一種無法忽視的疼痛和困惑。
他還沒有決定放棄,但他已經無法像從前那樣,心無旁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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