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房的門被關上後,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下來。
空氣中還殘留著那個不和諧的低音所帶來的震顫餘韻,像一聲絕望的警鐘。槐稚秀依舊坐在琴凳上,身體僵硬得像一尊冰雕。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因為恐懼而劇烈跳動的心跳聲,那聲音在極致的安靜裡顯得格外清晰。
她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
在“教授”那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最後試探下,她差一點就全線崩潰。是顧念用一種近乎自毀的瘋狂表演,強行將“教授”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才為她換來了這片刻的喘息。
她緩緩抬起頭,看向那個還站在鋼琴邊的男人。
顧念此刻已經收斂了所有“亞”式的瘋狂。他背對著門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冰藍色的眼眸裡,翻湧著深不見底的寒意與疲憊。剛才那場耗儘心神的表演,對他而言,也是一次巨大的消耗。
“他知道了。”槐稚秀的聲音乾澀沙啞,帶著一絲無法抑製的顫抖。
“我知道。”顧念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這種平靜比任何歇斯底裡的反應都更讓人感到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的壓抑。
“那我們明天……怎麼辦?”槐稚秀的聲音裡充滿了絕望。當獵物意識到獵人早已看穿了自己所有的偽裝時,那種等待審判的恐懼足以摧毀一切。
顧念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那片被夕陽染成金紅色的雪峰。夕陽的光輝很美,卻沒有任何溫度,反而給這片冰雪世界增添了幾分壯麗的淒涼。
“計劃不變。”許久,他才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冰冷的空氣中凝結成霜,“明天音樂會,就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可是他已經知道了!”槐稚秀無法理解,“這已經不是陷阱了,這是我們主動走進他的屠宰場!”
“是屠宰場,也是我們唯一的生路。”顧念轉過身,第一次,用那雙屬於“亞曆克斯”的藍色眼睛,無比認真地凝視著她。那眼神深處,是屬於顧念的,不容置喙的決絕。
“你想想,從他戳破我們偽裝的那一刻起,為什麼沒有立刻動手?為什麼還要讓明天的音樂會繼續進行?”
槐稚秀愣住了,她從未從這個角度思考過。
“因為他要的,從來就不是簡單地殺死我們。”顧念的眼神變得無比銳利,仿佛能看穿人心,“他要的是一場‘表演’。一場向我叔叔,向淩風背後的勢力,甚至向‘組織’內部所有派係展示他絕對掌控力的盛大表演。”
“他要讓所有人都看到,他是如何將我們這兩個微不足道的反抗者玩弄於股掌之上。他要讓所有人都看到,他最得意的作品‘無’,是如何在他麵前不堪一擊。他要讓所有人都看到,槐家的繼承人是如何在他的引導下,親手奏響家族覆滅的樂章。”
“明天的音樂會,就是他的舞台。而我們,”顧念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就是他舞台上,最重要的,兩個主角。”
槐稚秀聽著他冷靜到近乎殘酷的分析,感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她終於明白了“教授”的真正意圖,那是一種比單純的殺戮更加惡毒,更加變態的心理摧毀。
“所以……”她喃喃地說道。
“所以在他這場‘表演’落幕之前,我們都是安全的。這也是我們能利用的,最後的時間。”顧念走到她麵前,蹲下身,與她平視。
“秀秀,聽著。”他第一次,拋棄了所有偽裝,用最真實的聲音,呼喚著她的名字。雖然他依舊用著氣音,但那熟悉的聲線,讓槐稚秀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明天的音樂會,我會想辦法製造混亂。當我在那首《月光變奏曲》的結尾,彈下那個約定的‘升c音’時,那就是信號。”他看著她的眼睛,無比鄭重地說道,“到時候,你什麼都不要管,什麼都不要想。按照我給你的路線,用儘你全身的力氣,往外跑。”
“那你呢?”槐稚秀抓住了他的手,那隻屬於“亞曆克斯”的,冰冷的,陌生的手。
顧念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明天的任務是什麼。他不僅僅是要製造混亂,他還要作為那把最鋒利的尖刀,去刺向“教授”的心臟。他要為槐柏韻的反擊,為淩風的突襲,創造最關鍵的機會。
這是一條,有去無回的路。
“我會去找你。”最終,他隻能用這樣一個,蒼白的謊言,去安撫她。
槐稚秀看著他,看著他那雙無法欺騙自己的眼睛。她笑了,那笑容裡,充滿了淚水,卻又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淒美的堅定。
“你又在騙我了,顧念。”她輕聲說道,也同樣用最真實的聲音,呼喚著他的名字。
顧念的身體,猛地一僵。
“從你在禪院背著我開始,你就一直在騙我。”槐稚秀伸出另一隻手,輕輕地撫摸著他那張戴著人皮麵具的,陌生的臉,“你騙我說不重,騙我說你沒事,騙我說你會回來找我。”
“我知道,你明天,是打算……一個人去送死,對不對?”
顧念無法回答。
“我不要。”槐稚秀搖了搖頭,眼淚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我不要你再一個人去麵對那些了。我不要再躲在你身後了。”
她反手,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
“顧念,你聽著。”她的聲音,不再是哀求,而是一種,與他如出一轍的決絕,“明天,當那個音符響起時。我不會跑。”
“我會留在你身邊。”
“要生,一起生。要死,”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燦爛的,無畏的笑容,“我們就死在那首,屬於我們的《月光》裡。”
顧念看著她,看著她那雙在淚光中,閃爍著比星辰還要明亮光芒的眼睛。
他感覺自己那顆,早已被仇恨和冰冷所填滿的心臟,在這一刻,被徹底地擊碎了。然後,又被一種比生命本身更加滾燙的東西,重新填滿。
他再也無法抑製自己的情感。
他伸出手,將她緊緊地,狠狠地,擁入了懷中。
窗外,阿爾卑斯山的第一場冬雪,不知何時,已經悄然落下。
潔白的,冰冷的雪花,一片一片地,覆蓋了這座山穀裡,所有的秋色,所有的罪惡。
仿佛要為這對,即將走向最終戰場的戀人,舉行一場無聲的,雪夜的訣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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