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槐居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長。那場大雪之後氣溫便再也沒有回暖,整個莊園都籠罩在一片純白與蕭瑟之中。
顧念的身體在一天天地好轉。他已經不再需要輪椅,可以獨自在庭院裡行走。隻是他的記憶依舊是一片空白,像被大雪覆蓋的地麵,看不到一絲過去的痕跡。
他與槐稚秀之間,形成了一種奇特而微妙的平衡。
他依舊抗拒著所有人的親近,卻唯獨默許了她的陪伴。他會在她為他整理衣領時身體僵硬,卻不會再下意識地後退。他會在她將削好的蘋果遞到他嘴邊時猶豫片刻,但最終還是會默默地張開嘴。
他的身體本能地在排斥,但他的靈魂深處卻又不受控製地在靠近。
而槐稚秀則將自己所有的愛意與痛苦都藏在了那份無微不至的照料之下。她不再試圖去喚醒他的記憶,也不再向他講述那些隻會讓他感到困惑的過去。
她隻是陪著他,像陪伴一個初生的嬰兒,重新認識這個世界。
她會拉著他的手,去觸碰冬梅那冰冷而堅硬的枝乾,告訴他那是生命在嚴寒中的堅守。
她會和他一起,在溫暖的午後,為那隻名叫“暗影”的小黑貓梳理毛發,讓他感受那柔軟的、鮮活的生命觸感。
她將自己變成了他與這個陌生世界之間唯一的橋梁。
這天下午,天氣難得放晴。冬日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滿了一樓的客廳,暖洋洋的。
槐稚秀正坐在那架黑色的三角鋼琴前,指尖在琴鍵上猶豫著。她已經很久沒有彈琴了。她怕那熟悉的旋律會勾起自己無法抑製的悲傷,也怕會觸動到他那片空白的記憶,給他帶來不必要的痛苦。
“想聽你彈琴。”
一個平靜的聲音突然從她身後傳來。
是顧念。他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站在了那裡。他看著她,那雙乾淨得沒有任何故事的眼眸裡,帶著一絲純粹的好奇。
槐稚秀的心猛地一顫。
她看著他,又看了看麵前那黑白分明的琴鍵。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了。
琴聲是她與他之間最深的羈絆。如果連琴聲都無法再觸動他,那或許……
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將雙手放在了琴鍵上。
她沒有彈奏那首充滿了悲傷回憶的《月光》。
她彈奏的,是那首她為他而作的《槐樹下的光》。
第一個音符響起,如同在冰封的湖麵上投入的第一顆石子,瞬間激起了一圈圈清澈的漣漪。那旋律,不再像她之前彈奏時那樣充滿了不確定和悲傷。它變得沉靜、溫柔,卻又帶著一種穿透一切黑暗的,堅韌的力量。
那旋律裡有禪院的霧氣,有日內瓦的湖光。
有廢墟下的眼淚,也有雪夜裡的告白。
有她對他所有的愛,所有的思念,所有的希望。
顧念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後,聽著那段陌生的卻又仿佛在哪裡聽過的旋律。
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地撥動了一下。
他的腦海深處,那片被濃霧籠罩的記憶廢墟裡,似乎有什麼東西,被這琴音所觸動,發出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回響。
他看到了一些零碎的畫麵。
一片金色的向日葵花海……
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
一隻停在她指尖的,受傷的蝴蝶……
這些畫麵一閃而過,快得讓他無法捕捉。卻足以讓他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