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雲檀就在場,懵懂地聽父母為哥哥的歸屬爭執不下。
父母都不想要她,都在沉默中不約而同拋棄她。
可笑的是後來還是袁琴容出麵,給了宋婉一大筆錢作為婚姻賠償,同時也要求為雲啟徽留下這兩個孩子。
到底是多麼濃烈的愛意,才能讓一個年輕貌美、家境優渥的女人甘願為一個男人付出至此,甚至願意一起撫養他的兩個孩子。
雲檀至今都無法想象。
她和雲謹就這麼開始與袁琴容一起生活。
可她和雲謹,與大多數吵鬨拌嘴但相親相愛的兄妹不同,他們很少說話,偶爾說話也必定是中傷對方。
自幼雲謹就喜歡捉弄她,弄壞她的作業本、搶她的玩具、拿蟲子嚇唬她。
等長大一些,雲檀出落得越來越漂亮,便開始有許多喜歡她的男孩,雲謹會偷拿她的東西送給那些男孩換錢,從一個發夾到一本作業,再到一條裙子。
再後來,雲謹終於不再關注這個妹妹,他開始交女朋友,雲檀依舊厭惡他在情感中不負責任、花心浪蕩。
雲檀覺得費解,當初讓爸爸媽媽爭搶的就是這樣一個人嗎?
就像現在。
雲檀看著坐在沙發上,翹著腿專心打遊戲的男人。
奶奶在跟康複師練習手部抓取,雲啟徽在翻看醫院的繳費單,袁琴容在削蘋果。
隻有雲謹,事不關己,在打遊戲。
雲檀沒理他,到病床旁:“奶奶,今天身體怎麼樣呀?”
“小檀來啦,你工作忙,這麼晚還來。”
奶奶現在說話語速雖慢,但表達沒有問題,“我很好,你不要天天來。”
雲啟徽也說:“嗯,放心吧,醫生今天也做了全身檢查,身體恢複得很好。”
“那就好。”
雲檀放下包,聽康複師和奶奶說話,一邊默默將那些訓練要點銘記在心。
康複訓練是後麵很長一段時間的大工程,雲檀想聽得認真些,往後她也能幫奶奶多多訓練。
一直到奶奶和雲啟徽催她回去,明天還要上班時,雲檀才起身。
另一邊的雲謹也起身,說了今晚雲檀聽見的第一句話:“那我也走了。”
雲啟徽說:“行,你們也好久沒見了,一塊兒回去吧。”
雲檀和雲謹沉默離開,到電梯前雲謹側頭上下看了她一眼:“好久不見啊。”
雲檀沒理會。
雲謹抽出一支煙,就在電梯間點燃,半笑不笑地諷刺她:“你這儘孝也是高效率,五年不見人影,現在知道回來了,連你哥我結婚都沒來,你一個女人腦子裡到底有沒有家庭觀念?”
“有什麼影響嗎?”
雲檀平靜開口,“反正你也快離婚了,嫂子認識了也是白認識。”
她聽袁琴容提過,雲謹正和妻子處於離婚冷靜期。
雲檀偏頭,用那張清冷又人畜無害的臉朝雲謹笑了笑:“放心,哥哥下次結婚的時候我一定參加。”
說完,雲檀離開電梯廂,改走樓梯。
不想和他再多待一秒鐘。
夜幕低垂。
雲檀在坐上出租車時電話響起,她一邊給司機報地址一邊拿出手機,倏地一頓。
那串號碼她再熟悉不過。
是陸妄山的號碼。
這麼多年,陸妄山都沒有換過手機號。
雲檀卻是一離開北京就換了。
不過如果陸妄山真想查她號碼,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隻是……陸妄山怎麼會給她打電話?
雲檀遲疑了許久才接起,她深吸一口氣,輕聲的:“喂?”
當陸妄山的聲音透過電流傳達到她耳邊時,雲檀幾乎覺得四肢百骸都隨之被重重敲了一記。
他沒有任何的鋪墊,開口就是:“你現在在哪?”
雲檀報了地名。
“現在有空嗎?”陸妄山問,“來一趟意嘉堂。”
意嘉堂是陸妄山家附近的一家寵物醫院。
雲檀一愣:“是Leo怎麼了嗎?”
“嗯,還在做檢查,如果你有空,就過來看看他。”
前幾天還說不會再讓Leo和她見麵的陸妄山,今天忽然給她打這樣的電話。
雲檀心跳倏忽加快,如今Leo也已經是一隻六歲的中老年犬。
她在國外那些年娛樂不多,隻關注了一些寵物博主寄托思念,但近兩年陸陸續續也有些狗狗生病去世。
雲檀立馬讓司機改道去意嘉堂。
抵達意嘉堂外,雲檀一眼就看到站在店外的陸妄山。
“怎麼樣了?”雲檀匆匆下車,這時已經顧不得兩人過分僵硬的關係,“有檢查出來什麼嗎?”
陸妄山搖頭:“還在做檢查。”
“我進去看看。”
“等一下。”陸妄山握住她手臂。
他掌心的溫度一如既往滾燙,輕而易舉握住她手肘上方的那圈手臂,但也很快就鬆開。
“他看到你容易情緒激動,影響檢查結果。”
雲檀停下腳步,就這麼和陸妄山一起站在醫院門口。
雲檀個子在女生中算高,一米七,站在陸妄山旁邊還是隻到他肩膀處,她身形瘦窄,幾乎隻有陸妄山的一半寬。
沉默片刻後,雲檀問:“這些年,Leo有生過什麼病嗎?”
陸妄山垂在腿邊的手忽然就蜷縮痙攣了下。
這些年——這三個字,於他們而言實在是一個提不得的詞,也是無法輕易去回憶的往事。
“他五歲的時候,檢查出過一個腦部腫瘤。”
陸妄山的語氣很平靜,雲檀的心卻劇烈抽痛了下。
他繼續道,“做了開顱手術,救回一命。”
“這次會是複發嗎?”雲檀問。
“已經拍過片了,不是複發。”
從那天雲檀短暫出現在家中又離開後,Leo就開始不吃不喝,餓到吐黃水也不肯吃,陸妄山猜測Leo是因為想見雲檀,用絕食跟他抗議。
但也擔心會是從前的腦瘤複發,才帶它連夜來醫院檢查。
忽然,醫生從裡麵推門出來,拿著化驗單道:“陸先生,Leo沒什麼大礙,放心吧,應該就是你之前說的,犯相思病呢。沒辦法,Leo從小就有比較嚴重的分離焦慮。”
雲檀一愣。
後知後覺自己就是相思病的根源。
她驚詫地抬眼,正好撞進陸妄山過分沉斂的瞳孔。
醫生很快就進去了,雲檀也想跟進去看Leo,卻被陸妄山叫住。
“雲檀。”
“嗯。”
陸妄山沒看她,視線落在前方某處,平靜開口:“你當初既然要走,為什麼不走得徹底一點?”
雲檀沉默下來。
她知道自己無從辯駁,即便是一句道歉都無法理直氣壯說出口,這太輕飄飄了。
於是連Leo都不敢去見,她不能那麼自私地在Leo那個小世界裡隨意進出。
陸妄山低頭,抽出一支煙,點燃,深吸一口,又緩緩呼出。
他平時其實很少抽煙。
又大概過了半分鐘,陸妄山說:“你走後很長一段時間,Leo每天都會在家門口等你回家。”
可最後他還是搖了搖頭,說:“你進去看看他吧。”
……
門口隻剩下陸妄山一人。
他在彌漫的青白煙霧中回想起一段往事。
有一回,陸妄山在家怎麼也找不到Leo。
最後卻是在雲檀從前的衣櫃裡發現他趴在那裡,嗅著雲檀最後殘留下來的氣味。
他本不想再提過去,可依舊沒忍住。
但也有一些事最終都沒說出口。
比如他也有很長一段時間吃不下東西。
比如他也曾經在家門口等雲檀回來。
比如,他到最後也沒舍得扔掉雲檀留下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