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有一天時間回去收拾東西,不過也沒什麼好收拾的。
自從母親被軟禁在秋葉彆苑、長姐下獄待罪後,樹倒猢猻散。眾人跑得跑、逃得逃,祖宅被抄,隻剩下一個兩進的簡樸小院。
彆無長物,顧棠隻帶了自己常用的幾杆筆,幾件家常舊衣。
她身邊其實也沒有什麼伺候的人了,降生在錦衣玉食的顧家、成為顧太師最疼愛的二女兒,她打從穿越過來,就沒過過一天苦日子。
年少鬥雞走狗、遊蕩無度,作風流詞賦,一擲千金。就這麼無憂無慮地過了二十年,雷霆忽變,驚雷乍起,在母親被軟禁的那一日,她的係統才姍姍來遲。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她得到係統了。
嗯,也開始餓其體膚了。
顧棠摸了摸肚子,心想明日到三泉宮去吃吧。三泉宮被稱為“內通政司”,裡麵一定有個專門的衙門,有許多同僚,她都住那裡了,還能不管飯?
就在她坐在舊衣服邊沉思時,門扉輕輕一動,一個二十幾歲的青年男子走了過來,舉著托盤,將一碗粥米、並幾個清淡小菜放在桌邊。
顧棠思索著沒注意到他。他便抬手將她身上那件披風的係帶解開,好抖一抖雪、熏了香再穿。
他動作很輕,顧棠還是回過神:“禾卿?”
林青禾應了一聲,半跪下來給她脫靴,溫聲問:“今日外麵好冷,妻主在外麵走了一天,該累了,我燒了水,一會兒伺候妻主沐浴就寢。”
顧棠拉住他的手臂:“禾卿,你怎麼還不走?”
林青禾的手一僵,仰起臉,眼睛紅了一圈兒:“您一定要攆青禾走嗎?”
顧棠呼吸一滯,她道:“……顧家已經倒了,我沒法再像從前那樣好好地養活你,我自顧不暇。”
她的手指輕輕撫摸過林青禾的臉龐,道:“你還這麼年輕,以你的出身和姿色,再嫁也不難。”
林青禾抿著唇,一雙清淩淩的眼眸濕潤地望著她。他在顧棠掌中蹭了蹭麵頰,靠近她,垂首臥在妻主的懷裡。
“我十三歲就跟著妻主,長到十七歲,做您的通房。”他低聲說下去,“按規矩,我是太師買來賞給妻主的人,沒有顧老太師的話,您也不能不要我。”
顧棠早就遣散了後院,將好些人一個個勸走。唯獨禾卿,他怎麼也不肯離開,一說要走的事兒,他就哭得厲害,也不吵鬨,一個勁兒的默默流眼淚。
顧棠張了張嘴,不知道怎麼開口。林青禾便已起身拿來碗筷,伺候她吃飯。
餓是真餓了,什麼也得吃完再說。
林青禾曾經是她房裡最受寵的通房小侍,他從來沒有下過廚,這會兒弄了飯,生怕金尊玉貴的顧棠吃不習慣,很是緊張地看著她。
顧棠卻沒說什麼,全都吃完了,隻道:“我覺得很好。”
林青禾露出笑容,他貼過來很小心地親她。輕柔地啄了啄她的唇角,低聲說:“我不會離開妻主的,不管怎麼樣,就算以後流落街頭,隨妻主要飯去,我也願意。”
顧棠望了他一會兒,忽道:“可是我要走了。”
林青禾怔了一下,喉結微動,很艱難地咽了一下唾液,他的手攥成拳,低聲下氣地問:“是要離開京城了嗎?我能不能……”
“我要去三泉宮就職,再不回來了。”顧棠道,“禾卿,你聽我的,找個好人家再嫁吧。以你的賢惠溫柔,誰都會喜歡你的。”
林青禾抿緊唇線,垂下眼簾。他清透的眼睛蒙了一層霧氣,濕熱的淚意凝聚在眼眶裡。
顧棠握住他的手,環顧四周,道:“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了。我隻帶幾件衣服走,其餘的都歸你。你把院子賣了,噢,對了,還有幾畝地的地契,你都拿走吧。”
林青禾隻是搖頭,聲音微啞:“妻主……妻主沒有產業傍身,這怎麼行呢……我什麼都不要。”
“禾卿,你不可任性。”顧棠對他道,“我這一去,可能很快就會卷進政局之中,生死未卜。”
林青禾知道她決意如此。他不再多言,隻是默默也下定了決心,擦了淚,又替顧棠收拾好東西,伺候她沐浴就寢。
天冷炭貴,剩下的炭隻夠燒一個屋子。林青禾燒了爐子,將炭壓好,起身洗完手要出去。
顧棠叫住他:“去哪兒睡?太冷了,你過來。”
她才剛焐熱了,林青禾怕自己爬進去漏了熱氣,這會兒聽到她叫自己,眼底又酸酸的,強忍著過去,脫了衣裳爬到榻上,鑽進她懷裡。
顧棠抱住禾卿的腰。
禾卿的腰很細,雙手合掌便能握住。當今陛下好細腰,於是宮中君侍不敢吃飯,怕長胖了,皇帝不喜歡。流傳到民間之後,百官也都效仿起來,喜歡男兒郎肩寬腰窄,膚白腿長,最是那種鼻梁挺直的,更好用。
禾卿的腰就很順應當下的潮流,很窄,摸得到肌肉和骨頭,後腰有兩個小小的腰窩,剛好能放下她的手指。
林青禾窩在她懷裡,兩人散落的青絲彙聚如流,像一道蜿蜒的小溪。
他睡不著,半睜著眼看窗外的月光,悄聲:“妻主,到了三泉宮,是不是就算有官位了?”
“不算的。”顧棠低聲說,聲音暖熱地落在林青禾耳邊,“隻是做七殿下的待詔女史,三泉宮明麵上隻管宮務。”
林青禾又道:“三泉宮既然管宮務,要女人乾什麼呢?不是該招些兒郎們進去伺候麼。”
顧棠笑著親了他一下,沒有解釋。
林青禾閉上眼,一想到她明日就走了,眼睛卻還一陣控製不住地發熱,變得滾燙。他喃喃道:“妻主,您不能沒人照顧,您長這麼大,什麼時候不是三五成群的人跟著伺候您,您現在這樣……去彆人那兒,聽彆人的調遣,我好難受。”
顧棠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最後按了一下他的背。
禾卿就這麼埋在她懷裡,緊緊地抓著她的手指,很隱蔽地、小聲地哭了一夜。
林青禾十三歲跟著她,這麼多年都在顧家的屋簷下過日子。顧棠要走,對他而言,無異於一場切骨剖肉般的離彆。
因此,顧棠一早就醒了,動作很輕地把禾卿的手鬆開。她趁著對方還睡著,天沒亮就離開了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