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矮差役連滾帶爬地跑了,把那輛破牛車和滿陵園的死寂,還有那個站在停屍棚陰影裡、身影僵硬的段公子,一起留在了身後。
段恒生就那麼站著,像一尊突然被抽走了魂靈的石像。棚子裡沒點燈,隻有清冷的月光從破敗的棚頂縫隙漏下來幾縷,照在他半明半暗的臉上,看不清表情。
“邊城……沒了?”他心裡又重複了一遍這幾個字,像是不認識它們一樣。
王霸天那傻大個,光杆司令了?他臉上那道疤,以後還能對著誰耀武揚威地抖?那些跟著他喊“一切行動聽指揮”的糙漢子,那些剛分了田地、眼裡剛冒出點活氣兒的流民,那些夜裡結結巴巴的讀書聲……全成了幽冥殿隨手碾死的螞蟻?連個響動都沒聽到就沒了?
還有那個塞給他一小袋新磨玉米麵的農戶。那張憨厚、帶著感激的臉,此刻在段恒生腦海裡清晰得刺眼。
“度難大師,您真是活菩薩啊!也多虧了闖王!現在這世道,能在邊城安安穩穩種地過日子!”那袋玉米麵的溫熱觸感,似乎還殘留在指尖。
可現在,那邊城,那“安穩日子”,連同那農戶和他可能有的家人,都變成了一灘模糊的血肉,一堆冰冷的數字。
數萬冤魂……
段恒生下意識地運轉了一下體內的度化之意。以往,這力量代表著屬性點,代表著變強,代表著坑死對手後的暗爽。可此刻,他仿佛能聽到,千裡之外無數驚恐、絕望、不甘、怨毒的嘶吼,正彙聚成一股無形的、滔天的黑色洪流,在邊城的廢墟上空盤旋、哀嚎,無處可去。
“賣賣批!”他低低罵了一句,聲音沙啞,帶著一種無處發泄的煩躁。這感覺,比當初被元曆子追得像條狗還難受。那時候至少還能跑,還能反抗,還能最後陰死對方。
可現在,他能做什麼?
殺上幽冥殿?就憑他現在這點三腳貓的靈武修為?給人家塞牙縫都不夠,怕是連山門在哪兒都找不到。去找王霸天?那傻大個現在自身難保,估計正不知道在哪個山溝溝裡舔傷口呢。
他什麼也做不了。
他甚至不能表現出任何異常。度難大師這個身份,必須爛死在肚子裡。一旦泄露,彆說幽冥殿,就是雲州城這些嗅著味來的各方勢力,都能把他生吞活剝了。他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試圖將胸腔裡那股憋悶的濁氣排出去。臉上那點細微的抽動被強行壓平,重新掛上了那副帶著幾分憊懶和漠然的麵具。
他彎腰,繼續之前被打斷的工作,檢查那具內臟震碎的屍體。動作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兩樣,依舊那麼專業與嚴謹。
“嘖,力道控製得不錯,外表完好,裡麵爛成一鍋粥,是個高手。”他嘴裡甚至還能吐出點評,隻是聲音比平時更乾巴了幾分。
度化之意流轉,係統提示音響起。
“叮!你成功度化冤魂,獲得屬性點+5。”
屬性點+5,冷冰冰的數字。
他麵無表情地直起身,朝著院子裡的躺椅走去。腳步看似從容,但若仔細觀察,會發現比平時稍微快了一絲,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急切。
院子裡,老和尚正拿著破掃帚,有一下沒一下地劃拉著地上的落葉,發出沙沙的響聲。步便宜蹲在藥田邊上,對著幾株蔫頭耷腦的藥苗運氣。鐵柱趴在他腳邊,百無聊賴地甩著尾巴。
一切如常。
仿佛千裡之外那場數萬人的慘劇,不過是說書先生嘴裡又一個駭人聽聞的故事,聽過也就罷了,風吹過陵園,留不下半點痕跡。
段恒生癱回他的破躺椅裡,發出吱呀一聲呻吟。他閉上眼睛,翹起二郎腿,一副準備會周公的模樣。
步便宜抬頭瞥了他一眼,皺了皺眉:“喂,長生,剛才差役鬼哭狼嚎的,說什麼呢?邊城怎麼了?聽著挺嚇人。”
老和尚也停下掃帚,渾濁的老眼望過來。
段恒生眼皮都沒抬,從鼻子裡哼出一聲,語氣淡漠得如同在說今天天氣不咋地:“沒什麼。南鴻那邊,幽冥殿那幫殺才,把闖王占的那個邊城給屠了。”
“屠城?!”步便宜猛地站起身,臉上血色褪儘,“數萬人啊!說屠就屠了?!就因為他們是邪魔外道,就能無法無天?!”
老和尚也念了聲佛號,搖頭歎息:“阿彌陀佛,罪過,罪過,生靈塗炭,何至於斯……”
段恒生依舊閉著眼,嘴角甚至扯起一抹極其微小帶著冷意的弧度:“誰知道呢?許是看那邊風水不好,礙著他們眼了唄。”
他的語氣輕飄飄的,帶著事不關己的疏離。
步便宜被他這態度激怒了,幾步衝到他麵前:“長生!你還是不是人?!數萬人命啊!你就這反應?!你跟那邊城不是還有點……”
他想說“你跟那邊城不是還有點交情”,但話到嘴邊,看著段恒生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氣得胸口起伏。段恒生終於掀開眼皮,懶洋洋地瞥了步便宜一眼,那眼神裡空蕩蕩的,什麼情緒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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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呢?”他反問,聲音不高,卻像冰碴子一樣砸在地上,“我該怎麼樣?捶胸頓足?痛哭流涕?還是現在就提著我這破鐵鍬,去南鴻找幽冥殿那幫仙師拚命,給邊城百姓報仇雪恨?”
他嗤笑一聲,帶著濃濃的自嘲和一種更深沉的疲憊:“步大夫,醒醒吧。這世道,死個把人,屠個城,算個屁?每天死的人還少嗎?你我能安安穩穩蹲在這陵園裡,聞著屍臭味,數著仨瓜倆棗的日子,已經是老天爺開恩了。”
“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他重新閉上眼睛,把頭歪向一邊,聲音越來越低,仿佛快要睡著,“邊城沒了,是王霸天沒本事,是那邊城的人命不好關我屁事?”
步便宜被他這番話噎得啞口無言,指著他的手指抖了半天,最終狠狠一甩袖子,罵了句“冷血!”,氣衝衝地回自己茅草屋去了。
老和尚看了看段恒生,又看了看步便宜離開的方向,搖了搖頭,繼續慢悠悠地掃他的地,嘴裡含糊地念著含糊不清的經文。
鐵柱似乎感覺到氣氛不對,湊過來,用濕漉漉的鼻子蹭了蹭段恒生垂在躺椅邊的手。
段恒生沒有動。
月光灑在他身上,像是鍍了一層冰冷的銀邊。他躺在那裡,呼吸平穩,仿佛真的已經睡著了。隻有他自己知道,胸腔裡那顆東西,跳得又沉又悶,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攥住了,透不過氣來。
關我屁事?
他在心裡又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試圖用它們築起一道堅固的牆,把外麵那些血腥的、憤怒的、無力的情緒都擋在外麵。
可那牆,好像漏風。
腦海裡,邊城百姓麻木等待施舍的臉,王霸天揮舞門板大刀的憨樣,農戶遞過來玉米麵時憨厚的笑,與那想象中的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的景象,不斷交錯、重疊。還有那冥冥中,仿佛跨越了千山萬水傳來的,數萬冤魂無聲的哭泣與咆哮。
他猛地翻了個身,把臉深深埋進帶著黴味和陽光混合氣息的躺椅靠背裡,手臂無意識地收緊,懷裡的烏沉鐵鍬硌得他肋骨生疼。
“賣賣批的幽冥殿!”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帶著血腥氣的咒罵,最終化作幾不可聞的囈語,消散在陵園寂靜的夜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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