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蕩的夜，並非萬籟俱寂。風穿過無數葦杆，發出永無止境的沙沙聲，如同無數細碎的低語，編織成一片天然的聲幕，掩蓋了太多細微的響動。水泊中，不知名的水蟲偶爾鳴叫，魚兒躍出水麵又落下，濺起清脆的水花。潮濕的、帶著泥土和腐殖質氣息的空氣冰涼入肺，令精神為之一清。
林風和吳銘早已換上不起眼的灰色勁裝，收斂了周身氣息，如同融入夜色的兩道青煙，悄無聲息地向著碧波城方向潛行而去。他們的身影在高大的蘆葦叢中幾個閃爍，便徹底消失不見。
原地，隻剩下趙莽、柳依依和啟。
趙莽將那柄沉重的烏金撼地錘杵在身旁，如同一尊鐵塔般矗立在飛舟旁，銅鈴大的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四周被風吹得起伏不定的葦浪，耳朵微微顫動，捕捉著一切不和諧的雜音。他的靈覺或許不如吳銘敏銳，但久經戰陣培養出的野獸般的直覺，讓他對危險有著異乎尋常的感知。
柳依依則守在啟的身邊，素手輕按在腰間柔軟的流光緞帶上，看似放鬆，實則周身靈力已如弦上之箭，一觸即發。她美麗的眼眸中流轉著擔憂與警惕，不僅僅是對外界的，也有對啟的——她真怕這位心思純淨、力量卻恐怖無比的公子爺，又對什麼奇怪的東西產生興趣，一不小心弄出大動靜。
而被重點守護的對象——啟，卻毫無自覺。他依舊坐在那簇乾燥的蘆葦上，對周遭趙柳二人如臨大敵的氛圍渾然不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掌心那兩枚奇特的碎片上。
月光如水，灑落在暗金與黑色兩塊殘片上，反射出截然不同的微光。一枚神秘，一枚蒼涼。啟嘗試著再次渡入一絲比發絲還要纖細的鴻蒙紫氣，這一次，他控製得更加精妙。
嗡…嗡…
兩枚碎片再次同時發出幾乎不可聞的輕顫，它們之間那股無形的共鳴感愈發強烈，甚至在啟的掌心微微調整著角度，仿佛兩塊磁石般想要彼此靠近。那黑色殘片上的腐蝕紋路再次浮現出那個殘缺而古老的圖案，隻是比上次更加清晰了一瞬。
啟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圖案複雜無比，遠超他目前所認知的任何符文體係，但它卻奇異地與他體內那浩瀚無邊的鴻蒙本源產生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同頻的波動。就像是一滴墨水滴入了大海，雖然瞬間就會被同化，但在接觸的一刹那，依然能分辨出那細微的不同。
“它們……想去一個地方。”啟喃喃自語，他憑借碎片間那玄之又玄的聯係和圖案引動的本源感應，模糊地感知到一個方向——那並非明確的地點，而是一種空間上的指向，似乎指向極遙遠的大地東南方。
這個發現讓啟感到新奇。他還是第一次遇到能和他“感應”，並且似乎還藏著“地圖”的東西。
就在這時，一陣不同於風吹蘆葦的、極其輕微的“沙沙”聲，從左側約百丈外的一片濃密葦叢中傳來。
聲音極輕，幾乎完全被自然的風聲水聲掩蓋。但趙莽的耳朵猛地一動，霍然轉頭，目光如電般射向那片黑暗，肌肉瞬間繃緊，低喝道：“誰？！”柳依依也幾乎同時察覺，流光緞帶無聲無息地滑入手中，散發出淡淡的靈光。
啟也被這聲低喝從研究狀態中驚醒，他抬起頭，順著趙莽的目光望去。在他的感知中，那片葦叢深處，有一個生命氣息正在快速移動，那氣息不強，大約隻有築基初期的水準，但移動方式十分奇特，並非人類修士的禦風或遁術，而是……更像某種水生生物在葦杆間滑行？而且，那氣息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讓他覺得有點熟悉的陰冷感，雖然極其淡薄，卻與沉屙穀、與星隕閣那種扭曲的星辰之力有些許相似，但又混雜了濃鬱的水腥氣。
那東西似乎被趙莽的喝聲驚動，移動速度驟然加快，向著蘆葦蕩深處遁去！
“想跑？！”趙莽怒吼一聲，也顧不得是否會暴露，龐大的身軀卻展現出與之不符的敏捷，如同猛虎出閘，轟然撞開層層葦杆，朝著那逃遁的氣息猛追過去！地麵被他踩得咚咚作響，泥水飛濺。
“趙師兄小心！”柳依依急呼，但她不敢離開啟身邊，隻能緊張地望向趙莽消失的方向，神識緊緊跟隨。
啟眨了眨眼，看著趙莽如同蠻牛般衝撞出去的背影，又感知了一下那個飛速逃竄的微弱氣息，臉上露出些許好奇。他想了想，伸出手指，對著那片區域，輕輕一點。
沒有光華，沒有聲響。但正在瘋狂逃竄的那個“東西”周圍，空間仿佛瞬間變得粘稠起來，如同陷入了無形的泥沼。它滑行的速度驟然暴跌，像是被無數無形的絲線纏繞捆綁，舉步維艱！
正猛追的趙莽立刻感覺到對方速度慢了下來，雖不明所以，但大喜過望，幾個起落便追近，大喝一聲，蒲扇般的大手覆蓋著一層土黃色靈力，直接朝著那團在葦叢中掙紮的黑影抓去！
“給老子出來！”
嘩啦！蘆葦被大片扯倒，趙莽的手準確無誤地抓住了一個滑膩冰冷的“東西”。那東西入手冰涼，力大無比，劇烈掙紮扭動，還發出一種“嘶嘶”的、令人牙酸的怪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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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莽猛地將其從葦叢裡拽了出來，借著月光一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那並非人類，也非尋常妖獸！那是一個約莫半人高的怪物！它有著近似人類的軀乾和四肢，但覆蓋全身的不是皮膚，而是一種暗綠色的、布滿粘滑黏液和稀疏鱗片的厚皮。手指腳趾間長著明顯的蹼狀結構。它的腦袋光禿禿的，沒有鼻子，隻有一雙巨大而空洞的、沒有眼白的純黑色眼睛，和一張裂到耳根、布滿細密尖牙的大嘴！此刻正對著趙蟒嘶嘶作響，瘋狂扭動。
“這是什麼鬼東西？！”趙莽雖驚不亂，手上靈力爆發，死死鉗製住這怪物的掙紮，仔細打量。他從這怪物身上感受到了築基初期的妖力波動，但更多的是一種陰冷、死寂、被扭曲過的異常氣息，那雙純黑的眼睛裡沒有任何智慧生靈的情感，隻有原始的凶暴和一種……被操控的麻木感？
柳依依也帶著啟趕了過來，看到這怪物，柳眉緊蹙，掩口驚道：“這……這似乎是‘水魈’？但尋常水魈多為煉氣期，靈智低下，畏光怕人，絕無如此凶戾，更不會主動靠近修士氣息！而且它的眼睛……怎麼會是這樣？”
啟看著那不斷掙紮嘶吼的怪物，尤其是它那雙純黑的、仿佛能將光線都吸進去的眼睛，歪了歪頭。那絲熟悉的、令人不喜的陰冷感，正是從這雙眼睛裡散發出來的，雖然極其微弱。
“它的眼睛，壞了。”啟說道，他伸出食指，指尖凝聚起一絲比米粒還要微小的淨世靈曇虛影的力量——並非為了淨化，而是為了更清晰地感知。
當那蘊含著至高淨化氣息的微光出現的刹那，那瘋狂掙紮的水魈如同被烙鐵燙到一般，發出了更加淒厲尖銳的嘶嚎，整個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那雙純黑色的眼睛深處，似乎有一點極其微弱的星光瘋狂閃爍，仿佛想要抵抗，卻又在那淨化微光麵前如同冰雪般消融！
噗！一聲輕微的、如同氣泡破裂的聲響從那水魈的顱內傳出。水魈的掙紮驟然停止，純黑色的眼睛如同褪色般迅速變得灰白，最後徹底失去了所有神采，變得如同兩顆頑石。它身上那絲陰冷的異常氣息也隨之徹底消散，隻剩下最原始的、微弱的水係妖力。
它死了。或者說，控製它的那個“東西”被那絲淨化微光瞬間抹除了。
“這……”趙莽和柳依依麵麵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與駭然。這水魈，果然是被某種詭異力量操控了！而啟公子，竟然如此輕描淡寫地就……
“是‘惑心星種’的變種。”吳銘冷靜的聲音突然從後方傳來。隻見他和林風不知何時已經返回，正站在不遠處，麵色凝重地看著地上已經徹底死亡的水魈。林風的手中，還提著一個被打暈過去的、穿著南宮家仆役服飾的人。
“師兄？你們怎麼回來了？”柳依依驚訝道。
林風臉色陰沉得可怕：“我們剛離開蘆葦蕩不到十裡，就發現有人暗中跟蹤，手法極為高明，若非吳師弟神識敏銳，幾乎被其瞞過。將其擒下後，發現隻是南宮家外圍的眼線，奉命監視我們動向。但就在審訊時，我們同時感應到這邊有異常波動和趙師弟的吼聲，便立刻返回。”
他的目光落在那水魈灰白的眼睛上，語氣森寒：“看來，南宮家的麻煩隻是明麵上的。真正的毒蛇，一直藏在暗處，甚至已經開始用這種匪夷所思的手段來窺探我們了。”
吳銘蹲下身，仔細檢查著水魈的屍體，尤其是它的眼睛，沉聲道：“不會錯。雖然表現形式不同，但殘留的那種扭曲、控製心智的核心波動，與葉瑾姑娘所中的惑心星種同出一源，隻是更隱晦，更適合這種低智生靈。星隕閣……竟然已經能將手段運用到操控地域妖獸的地步？這碧波城的水域，恐怕早已被他們滲透成了篩子！”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
星隕閣的可怕，遠超他們的想象。無孔不入，防不勝防！
啟聽著他們的對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他隻是覺得那眼睛裡的“壞東西”讓人不舒服，就隨手弄掉了。他不太明白為什麼大家的表情都這麼沉重。
他拉了拉柳依依的衣袖，指著東南方向，那是他剛才通過碎片感知到的方向，說出了自己剛才的發現：“那個碎片說，那邊，有東西。”
林風等人聞言，猛地看向啟，又看向他手指的方向——那正是碧波城，以及更遙遠的、東域更深邃的未知之地。
星隕閣的陰影，古老碎片的指引，被操控的水魈，南宮家的窺伺……所有線索，似乎都隱隱指向了那座沉睡在黎明前的巨大水城。
碧波城，已然在望，卻仿佛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迷霧重重。
林風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震動，當機立斷：“此地不能再留！帶上這水魈屍體和南宮家的探子，我們立刻轉移！必須在星隕閣下一步動作之前，搶先入城！”
曙光微熹，映照在無邊葦海之上，卻驅不散那愈發濃重的危機感。
第71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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