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方才泛白,山中仍籠著一層薄霧。
杭木峰的林木靜立,枝頭凝著一夜寒露,偶爾有水珠墜下,碎裂在青石階上。
內院的門扉吱呀一聲,被緩緩推開。
周母裹著一件素衣,神色仍帶著未散的疲憊。夜裡幾乎未眠,她隻是坐在榻前,望著那枚玉墜出神。
走入院中時,一縷清風掠過,她看見亭中石桌上,鎮紙壓著一方折疊整齊的信箋。
紙麵沾著露水,卻沒有半點暈開,墨跡清晰。
周母愣了片刻,緩緩伸手挪開鎮紙。
指尖微涼,她展開那封信。
——
《均玉留書·敬父母》
爹、娘:
孩兒均玉,草草留書,恐來不及當麵辭彆,唯願二位平安,無憂。
今夜月正中,寒露凝霜。
山門之外,風起三百裡,雲低如墨。孩兒執筆時,衣袂已沾寒氣,心卻熱如熾焰。
孩兒要走了。
彼時我族倉皇遁走,兄長一人,被留於舊境。
爹娘每提此事,語皆頓挫,眼含苦意。
孩兒年幼時曾不解,為何兄長的名字總伴著沉默與歎息;隨著年紀漸長,才知那一彆,是爹娘心口的裂隙,是夜半低語的緣由。
孩兒記得娘的燭燈常至三更不滅,記得爹臨窗靜坐,望遠山不語。
孩兒未曾說破,但心中早已明白,那都是因為兄長未歸。
我本不敢輕言遠行,隻是修為未成,心氣未定。但近日一念貫通,忽覺腳下此路,非走不可。
孩兒曾向引星殿的門人請教,方知此處乃天越星,屬紫宸星域。
而道域,則在紫宸西十三、北十四,近乎邊荒之地。
聽聞此言,孩兒心潮難平——
兄長遺落道域,我若終日困於族中,豈能尋得絲毫蹤跡?
修行非止廟堂書劍,亦在山川萬裡、生死關隘。
兄長血脈同源,骨肉一脈。他未歸,我便尋;
此去,或遊曆山川,或曆生死險境。
山河廣闊,世道迢迢,皆是修行。
孩兒打算一邊行走,一邊打探兄長音訊。倘若道域真在那片邊荒,終有一日,我必循跡而往。
或需十年餘,或曆二十載,前路未卜,但我心如雷霆,不容停息。
爹娘勿憂——
孩兒已至天罡,自可在外行走。
爹娘若念,仰望星鬥即可。
孩兒亦將以星鬥為引,記住歸路。
終有一日,兄弟重逢,堂前再拜爹與娘。
願諸天庇佑。
願爹娘安康。
均玉頓首
霜初白夜,留書
——
周母的手微微顫抖,信紙在風中輕抖。字跡清峻而堅定,寫信人的心意躍然其上。
她緩緩抬眼看向眼前石桌,恍惚看見,夜中,自己的兒子坐在這裡,與她一牆而隔,一筆一劃寫著書信的模樣。
她再抬頭,天光漸亮,林間霧色空蒙,哪裡還有那熟悉的身影。
周遠煒已在階下立著,神色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