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關羽,他坐在一塊冰冷的青石上,背脊挺得筆直,如同山崖上的孤鬆。
他手中也捧著一個同樣的陶碗,裡麵同樣是稀薄的粥水。
他沒有像張飛那樣舔碗,也沒有像劉備那樣小口啜飲,隻是沉默地看著碗裡渾濁的倒影,仿佛那裡麵映照著另一個世界。
他的動作極其緩慢,用兩根粗糲的手指,捏起碗邊一塊硬邦邦、黑黢黢、散發著濃重鹹腥氣的粗鹽塊,
小心翼翼地用牙齒啃下一丁點碎屑,然後才端起碗,將那點鹹味混著幾乎無味的粥水,緩緩咽下。
整個過程,沉默得如同石雕,隻有喉結偶爾的滾動,顯示著他也在艱難地吞咽著這份維持生命的“食物”。
在關羽,劉備,張飛腳邊,
還放著幾塊同樣粗糙、顏色發黑、看起來就堅硬難啃的雜糧餅子——那是他們下午漫長勞役中唯一的“乾糧”。
這幅景象,與剛才王宮工地那些捧著魚肉米飯、歡聲笑語的民夫,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天堂與地獄般的對比。
至於旁邊的簡雍,仿佛和三兄弟不是處於同一個世界,自顧自的艱難咽下自己的那點東西,隻有目光偶然間和三兄弟交彙一下。
劉複在近衛的簇擁下,緩步走了過去。他的腳步踩在鬆軟的泥土上,幾乎沒有聲音,但那無形的威壓,卻如同實質的陰影,籠罩了蹲在地上的三人。
劉備第一個察覺到異樣,他猛地抬頭,當看清來人是誰時,眼中瞬間爆發出極致的驚駭、屈辱和一絲難以掩飾的恐懼!
他下意識地想站起來行禮,卻因動作過猛牽動了胸口的傷,痛得他悶哼一聲,身體一歪,手中的破陶碗差點脫手摔碎。
碗裡那點可憐的稀粥劇烈地晃蕩著。
張飛舔碗的動作也僵住了。
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走近的劉複,那眼神裡充滿了刻骨的恨意、被羞辱的狂怒,還有一絲……被典韋徹底打掉氣焰後深藏的不安。
他握著空碗的手指關節捏得發白,碗沿被他捏得咯咯作響,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他捏碎。
唯有關羽。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那雙古井無波的鳳目,穿過飛揚的塵土,平靜地迎上了劉複俯視的目光。
沒有驚惶,沒有恐懼,沒有憤怒,甚至沒有明顯的屈辱。
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仿佛萬載冰山一樣的沉寂。
他停止了啃鹽塊的動作,將那塊黑黢黢的鹽塊輕輕放在腳邊的地上,然後,雙手捧著那個破陶碗,緩緩地、以一種近乎儀式般的姿態,放在了膝前的地麵上。
整個動作沉穩得不可思議,仿佛置身事外。
周圍的囚徒和監工,早已屏住了呼吸,大氣不敢出。
整個丁卯段工地,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
隻有遠處隱約傳來的、屬於另一個世界的號子聲,像來自天邊的嘲諷。
劉複在三人麵前幾步處站定。他高大的身影在正午的陽光下投下長長的陰影,恰好將蹲著的三人完全籠罩其中。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三位在原本曆史進程中名動三國的“英雄”,
目光在劉備痛苦而惶恐的臉上、張飛壓抑著暴怒的臉上、以及關羽那沉寂如水的臉上緩緩掃過。
他沒有立刻說話,隻是靜靜地站著,仿佛在欣賞一件特殊的“戰利品”,又像是在感受這無聲的、巨大的落差帶來的某種奇異滿足感。
空氣中,彌漫著稀粥的寡淡、粗鹽的鹹腥、汗水的酸臭,還有一股無形的絕望的氣息。
良久,劉複才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帶著一種平淡的、聽不出喜怒的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