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七年底。
寒風卷著黃河故道的沙塵,狠狠抽打在陳留城巨大的營建工地上。
這片區域,儼然成了整個中原最奇特的牢籠。
曾經叱吒風雲的諸侯、名震天下的猛將,此刻皆淪為最普通的苦役,與冰冷的磚石、沉重的夯杵為伴。
午飯時分,稀稀拉拉的粟米飯和一塊麥餅被分到每個俘虜手中。
袁紹佝僂著腰,接過粗陶碗,找了個背風的土坡蹲下,這是他被押到營地的第一天,
清晨剛到就被分配了拖拽條石的重活,此刻渾身骨頭像散了架,連抬手吃飯的力氣都快沒了。
汗水混雜著沙塵,在他昔日保養得宜、如今卻溝壑縱橫的臉上衝出泥濘的溝壑,他甚至沒力氣抬頭看周圍的人。
“爹……爹?”
一個帶著遲疑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袁紹猛地抬頭,渾濁的雙眼難以置信地瞪大!
隻見前方兩個同樣穿著赭色囚衣的少年,正捧著陶碗,淚流滿麵地望著他,正是他的次子袁熙、幼子袁尚!
在他們身邊,一個蓬頭垢麵、眼神呆滯的中年婦人,正是他的發妻劉夫人!
“熙兒!尚兒!”
袁紹喉嚨裡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嗚咽,不知哪來的力氣,竟踉蹌著撲了過去!
父子三人抱頭痛哭,涕淚橫流,數月的擔驚受怕、生離死彆的煎熬在此刻化作嚎啕。
劉夫人也撲上來,死死抓住袁紹的胳膊,指甲幾乎摳進肉裡,仿佛抓住最後的浮木。
“爹,您怎麼也……”
袁尚哽咽著問,話沒說完就被哭聲打斷。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插了進來:
“主公?真的是你?”
袁紹抬頭,見不遠處一個同樣衣衫襤褸卻身姿挺拔的中年人正看著他,正是沮授!
他身邊還站著麵色陰沉的顏良,三人都成了俘虜,竟不知彼此都在同一個工地。
“公與!顏良!”
袁紹又是一驚,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昔日的君臣此刻在苦役場重逢,隻剩無儘唏噓。
顏良悶聲道:
“主公,公與也是剛被押到這裡的。”
幾人圍坐在一起,尚未說上幾句話,工地入口處傳來一陣巨大的騷動和金屬碰撞的嘩啦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去。
時間稍稍撥回一點。
距離開工還有片刻,俘虜們正抓緊時間休息。
隻見一隊格外魁梧、眼神凶悍的魏軍甲士,押解著一個身影緩緩走入工地。
那人身材異常高大魁梧,手腳皆戴著比尋常俘虜沉重一倍不止的黝黑精鐵鐐銬,走動間鐵鏈拖地,發出令人心悸的摩擦聲。
他赤著上身,虯結如鐵的肌肉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舊傷疤,幾道深可見骨的新傷還在滲著血絲。
亂發如狂獅鬃毛般披散,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依舊銳利如鷹的眸子!
是呂布!
飛將呂布!
他是最後被押解過來的,出發前,魏軍士兵特意帶他去看了安置在陳留城內的妻女,她們租住在安靜的巷子裡,衣食無憂。
正是這份“家人安好”的承諾,讓他暫時壓下了反抗之心,此刻才踏入這苦役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