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口大捷的狂喜，如同烈酒，迅速灌醉了整個梁山泊。嘍囉們奔走相告，歡慶著又一次以弱勝強、繳獲豐厚的勝利。繳獲的青州軍製式兵甲、駿馬、糧草被源源不斷地運上山寨，堆積如小山，映照著每一張興奮乃至狂熱的麵孔。
聚義廳內，更是燈火輝煌，喧囂震天。盛大的慶功宴已然擺開，大碗酒，大塊肉，香氣混雜著汗味和豪言壯語，幾乎要掀翻屋頂。宋江端坐主位，麵頰泛紅，笑容滿麵，頻頻舉杯，接受著眾頭領的敬賀，儼然一副中興之主、運籌帷幄的氣象。
“諸位兄弟！此戰大捷，揚我梁山聲威，皆賴眾兄弟用命，上天庇佑！”宋江聲音洪亮，充滿感染力，“來，滿飲此杯，敬死難的兄弟，敬我梁山永不墜的‘忠義’大旗！”
“敬哥哥！”
“乾！”
眾人轟然應諾，狂飲而下，氣氛熱烈到頂點。
酒過數巡，宋江目光掃過全場，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此次功勞最著幾人身上。他先是盛讚了正麵硬撼、勇不可當的李逵、劉唐，又嘉獎了堵截後路、箭無虛發的張清等人，被點到名的頭領無不紅光滿麵，倍感榮耀。
最後，他的目光定格在了王淩峰身上。廳內的喧囂似乎也隨之稍稍平息了一些，許多道目光都聚焦過來，帶著敬佩、好奇、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此番大破青州軍，”宋江臉上笑容依舊，語氣卻似乎微妙地放緩了些許，“淩峰兄弟預警細作，獻策破敵，更親率精銳，以‘震天雷’之威，於關鍵處一擊定鼎，居功至偉！來，我等敬淩峰兄弟一杯！”
眾人再次舉杯，紛紛向王淩峰致意。王淩峰起身，神色平靜，舉杯還禮：“全仗宋頭領運籌帷幄，軍師妙算，及眾兄弟奮勇廝殺，小弟不過恰逢其會，儘了本分而已，不敢居功。”
謙遜，得體，無可指摘。
宋江嗬嗬一笑，飲儘杯中酒，示意王淩峰坐下。但他並未立刻移開目光，而是繼續看著王淩峰，語氣依舊溫和，卻仿佛不經意般說道：“淩峰兄弟過謙了。你的功勞，眾兄弟都看在眼裡。隻是……”
他話鋒微微一轉，廳內似乎更安靜了些。
“隻是，兄弟那‘震天雷’，威力著實駭人，幾近鬼神之威。用之破敵，自是好事。然，此物煉製不易，風險極大，稍有不慎，反傷自身。聽聞兄弟近日忙於操練、打造，於此事上耗費心力物力甚巨……哥哥我實在是既喜且憂啊。”
來了。
王淩峰心中冷笑，麵上卻露出“感激”和“凝重”之色：“哥哥關懷，小弟銘感五內。此物確需謹慎，小弟定當加倍小心，絕不致有失。”
宋江點點頭，笑容慈和，話語卻如綿裡藏針：“小心自是應當。此外，此物乃我梁山秘技，克敵製勝之關鍵，絕不可外泄。兄弟你廣納人手，鑽研此術，雖是增強山寨之力，然人多口雜，還需嚴加管束，慎之又慎才是。若有必要，不妨將一應物料、人手、乃至煉製之所，皆報與宋清兄弟知曉，統一調配監管，也好免去兄弟你的勞心之苦，更可確保萬無一失。兄弟以為如何？”
圖窮匕見！
這番話，看似關懷體貼，實則字字誅心！先抬高“震天雷”的重要性，旋即質疑王淩峰獨立研發的風險和保密性，最後圖窮匕見——要將他辛辛苦草創的根基，連人帶物，全部納入宋江嫡係宋清）的管轄之下！美其名曰“統一調配”、“免去勞心”，實則是要徹底剝奪他的自主權，將這把利器牢牢攥在自己手中！
廳內許多頭領並未聽出深意，隻覺得宋江考慮周全。但如林衝、魯智深、吳用等少數人，卻瞬間品出了其中的寒意。
王淩峰感到無數道目光刺在身上。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湧的怒意，臉上卻顯出恰到好處的“恍然”和“讚同”：“哥哥深謀遠慮，小弟佩服！此等安排，確是穩妥！隻是……”
他話鋒也隨之一轉，語氣變得“誠懇”而“為難”：“隻是此物煉製，過程極其凶險，非心誌堅定、手法嫻熟者不能為之。現今摸索之法，亦未完全成熟，倉促移交，恐生紕漏，反為不美。不若暫由小弟繼續負責，嚴格限定知情人手，待工藝成熟穩定，再無風險之後，再將其完整移交宋清哥哥管轄，屆時小弟也可從旁協助，如此方能真正‘萬無一失’。不知哥哥意下如何？”
他以退為進，毫不反對“移交”，甚至主動提出未來移交，但強調了“現在不行”，理由充分——工藝不成熟，風險大。既全了宋江的麵子，又牢牢抓住了現階段的控製權，還暗示了自己不可或缺的“協助”作用。
宋江眼底閃過一絲極快的不悅，但王淩峰的理由無懈可擊，他若強行逼迫，反倒顯得急躁和不顧兄弟安危。他哈哈一笑，順勢下台：“如此也好！還是淩峰兄弟考慮周全！那便依你之言，待工藝成熟再議！隻是兄弟務必謹慎，若有任何需求，儘管向宋清開口，山寨定當全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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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哥哥！”王淩峰躬身謝道，背後卻已滲出細微的冷汗。這一關，暫且險險渡過。
然而，打壓並未結束。
很快，話題轉向了戰利品的分配。宋江再次開口，語氣依舊溫和：“此次繳獲頗豐，皆賴眾兄弟之功。按例，當按功行賞。淩峰兄弟首功，自當厚賞。然……”
又一個“然”字，讓王淩峰的心再次提起。
“然，淩峰兄弟麾下小隊，人數雖精，卻畢竟新立，於大軍陣前，所得繳獲若按全軍比例，恐其他營寨兄弟心有不服。”宋江目光掃過其他幾位統兵較多的頭領，如關勝、秦明等人，“且兄弟你專注於神火之事，日常用度，山寨已優先供給。不若這般，此次分賞，淩峰兄弟及其麾下，便取雙份例賞。其餘繳獲，尤其是軍馬、重甲等，優先補充各大戰營缺額，以強我梁山根本。淩峰兄弟素來顧全大局，深明大義，想必不會介意吧？”
狠！太狠了！
雙份例賞聽起來不少，但相較於王淩峰此戰的功勞和實際繳獲的龐大數量，簡直是九牛一毛！更重要的是，軍馬、重甲這些提升實戰能力的關鍵資源，被以“強我梁山根本”的大義名分，直接劃給了宋江直接掌控的主力戰營！這分明是忌憚王淩峰實力膨脹，刻意限製其武裝力量！
王淩峰感到胸口一股鬱氣翻湧，幾乎要壓製不住。他看向宋江，對方臉上依舊是那副為你著想、公允無私的表情。
他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掐入掌心，利用疼痛強迫自己冷靜。此刻翻臉，毫無勝算。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臉上努力擠出一絲“豁達”的笑容：“哥哥所言極是！梁山強盛，方是根本。小弟所得已遠超所勞，豈敢再有奢求？一切但憑哥哥與軍師安排。”
他再次選擇了隱忍，將所有的屈辱和不甘狠狠咽下。
宋江滿意地點點頭，笑容愈發“欣慰”：“好！好兄弟！果然深明大義！來，大家喝酒！今日不醉不歸！”
喧囂再起，酒肉香氣重新彌漫。
但王淩峰卻覺得，這酒喝在嘴裡，充滿了苦澀的寒意。
他坐在熱鬨的宴席中，卻仿佛置身於冰冷的孤島。周圍是狂歡的人群，他卻清晰地看到，那張名為“義氣”的溫情麵紗之後，赤裸裸的權力算計和冷酷打壓。
功高震主。
這四個字，如同冰錐，刺入他的心底。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與宋江之間，那層虛偽的客套已被徹底撕破。
未來的路，將更加凶險，更加艱難。
他默默端起酒杯，一飲而儘。酒水辛辣，卻不及心中冰冷的萬分之一。
隱忍，是為了更狠的爆發。
他抬起頭，目光穿過喧鬨的人群，望向廳外漆黑的夜空。
夜還很長。
而獵手與獵物的遊戲，才剛剛互換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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