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誌那沉甸甸的感激與迷茫,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王淩峰心中漾開一圈漣漪,旋即被更洶湧的暗流吞沒。他無暇過多感慨,收取了沈文舟輾轉送來的最新一批“鹽利”——這次不再是笨重的銀錢,而是更容易隱藏和兌換的黃金與珠寶——便匆匆返回梁山。
山下的世界縱然廣闊,但真正的風暴眼,始終在山寨之中。吳用那日“學習觀摩”的警告,如同懸頂之劍,時刻提醒著他時間的緊迫。他必須在那把劍落下之前,織就更密的網,積蓄更強的力。
然而,宋江與吳用的掌控,如同日漸收緊的韁繩。聚義廳上的排擠,物資調配的刁難,乃至日常巡邏崗哨對他那山穀方向有意無意的“關注”,都讓王淩峰感到舉步維艱。他深知,僅靠自已一人,加上林衝、張順等有限的潛在盟友,仍難以抗衡根深蒂固的宋江集團。
他需要更多對現狀不滿的聲音,需要更多被排擠、被邊緣化的力量。他的目光,悄然投向了梁山上一股特殊而敏感的勢力——已故天王晁蓋的舊部。
晁蓋,梁山第二代寨主,雖早亡於曾頭市史文恭箭下,但其“托塔天王”的豪邁與相對簡單的江湖義氣,依舊讓許多老兄弟懷念。宋江上位後,雖表麵尊崇晁蓋,實則不斷提拔自已的心腹,逐漸將晁蓋的舊部邊緣化。這些舊部中,有人如劉唐、三阮般性情耿直,對宋江日漸明顯的招安心思和權術手段心存不滿,卻敢怒不敢言;有人則如白勝、杜遷、宋萬般,因能力平平或並非宋江嫡係,而備受冷落,心中積怨。
王淩峰近期的一係列舉動——對抗青州軍的大功、分潤戰利品的“不公”、宴席上被宋江言語打壓、乃至他獨立練兵展現出的強悍與不同——都隱隱觸動了這些人心中的那根弦。
這日深夜,王淩峰正在小屋中對著簡陋的地圖推演可能發生的衝突與應對方案,窗欞上忽然傳來極輕微的、有節奏的三長兩短的叩擊聲——這是他與手下約定的緊急暗號。
他瞬間警惕,吹熄油燈,無聲地移動到門後,低聲問:“誰?”
“頭領,是我,石秀。”窗外傳來壓抑的聲音,“有……有客夜訪,是從後山小路摸來的,指名要見您,神色慌張。”
後山小路極其隱秘,非熟悉地形者難以找到。王淩峰眉頭緊鎖:“幾人?什麼模樣?”
“隻一人,看著眼熟……像是……像是赤發鬼劉唐哥哥麾下的一個頭目,叫趙莽的。”石秀的聲音帶著不確定。
劉唐的人?晁蓋的絕對心腹舊部!王淩峰心中一動,低聲道:“帶他過來,注意身後有無尾巴。”
片刻後,一個黑影被石秀引著,躡手躡腳地溜進小屋。屋內隻重新點燃了一盞如豆的油燈,光線昏暗。來人果然是個精悍的漢子,一頭亂發如赤火,正是劉唐手下的一名得力小頭目趙莽。他此刻衣衫被荊棘劃破了幾處,臉上帶著汗水和驚惶,見到王淩峰,噗通一聲就單膝跪地,壓著嗓子道:“王頭領!救救俺們劉唐哥哥吧!”
王淩峰心中劇震,麵上卻不動聲色,上前扶起他:“趙兄弟何出此言?慢慢說,劉唐哥哥怎麼了?”
趙莽喘著粗氣,急聲道:“今日聚義廳分配新到的酒肉,宋清那廝克扣得厲害,分到俺們營裡的儘是些酸酒劣肉!劉唐哥哥氣不過,去找宋清理論,言語間衝撞了幾句。本也不是什麼大事,誰知……誰知晚間便有執法堂的人來,說劉唐哥哥咆哮後勤,擾亂山寨秩序,要拿他去問話!那執法堂如今儘是宋江哥哥的心腹,進去豈能有好果子吃?分明是借題發揮!”
王淩峰目光一凝。執法堂……宋江掌控律法的利器。這確實像是吳用的手筆,抓住一個微不足道的由頭,敲打震懾晁蓋舊部中最為刺頭的劉唐。
“劉唐哥哥現在何處?”王淩峰沉聲問。
“已被帶走了!俺見勢不妙,才偷偷從後山小路溜來尋頭領您!”趙莽聲音帶著哭腔,“王頭領,如今山寨裡,俺們這些跟著晁天王過來的老兄弟,日子越發難過了!宋江哥哥嘴上說得好聽,心裡隻怕早已嫌俺們礙事!隻有您……隻有您近日敢跟宋清爭,敢為底下兄弟說話!俺們……俺們實在不知該求誰了!”
這話語粗糙,卻透著一股被逼到絕境的絕望和信任。王淩峰近期刻意表現的“仗義”和“被打壓”,無形中竟成了這些失意者眼中的希望之光。
王淩峰沉吟片刻,沒有立刻答應,反而問道:“此事還有誰知?阮氏兄弟可知?”
趙莽搖頭:“阮家哥哥們的水寨離得遠,怕是還不知曉。俺第一個就來尋的頭領您!”
王淩峰心中迅速盤算。此事可大可小。若直接插手,勢必與宋江正麵衝突,時機未到。但若置之不理,則寒了晁蓋舊部的心,白白浪費送上門的機會。
他扶起趙莽,語氣沉穩:“趙兄弟莫慌。劉唐哥哥性情剛直,一時衝撞,並非大過。執法堂亦要講規矩,未必會如何。你此刻立刻悄悄返回,裝作無事發生,絕不可再對他人提起曾來找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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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莽聞言,麵露失望與焦急。
王淩峰話鋒一轉,聲音壓低,卻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但你放心,劉唐哥哥之事,我記下了。我會設法轉圜。你回去告訴信得過的老兄弟,近日務必謹言慎行,莫再授人以柄。梁山是眾兄弟的梁山,絕非一人之梁山。隻要眾兄弟心齊,自有公道!”
他沒有給出任何具體承諾,卻表達了關切和立場,更暗示了“眾兄弟心齊”的重要性。
趙莽雖不完全明白,但見王淩峰態度誠懇,語氣鎮定,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重重點頭:“俺明白了!多謝王頭領!俺這條命,以後就是頭領您的!”說完,再次行禮,跟著石秀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送走趙莽,王淩峰並未立刻行動。他在黑暗中靜坐了片刻,仔細權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