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的陰霾尚未完全散儘,梁山泊在傷痛與重建中艱難喘息。王淩峰憑借防疫之功所積累的巨大聲望,如同實質般籠罩著山寨,讓聚義廳那方的空氣日益凝滯。然而,就在這內部暗流洶湧、一觸即發的關口,一股來自外部的、更強大的力量,如同巨大的陰影,驟然投射在這八百裡水泊之上——東京汴梁,終於向這座心腹大患的賊巢,派來了招安的使者。
消息最初如同縹緲的傳聞,在底層嘍囉間竊竊私語,很快便如同野火般燒遍了每個山頭。起初是難以置信,隨即是巨大的茫然與騷動。
招安?
朝廷要招安我們?
我們這些殺官造反、打家劫舍的賊寇,也能被招安?也能做官?
長期被壓抑在生存本能之下的、對於“重回正軌”的渴望,以及對“封妻蔭子”的模糊向往,如同沉睡的火山,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悄然引動。許多人的心思活絡起來,尤其是那些並非被逼上絕路、或是渴望安穩的士卒。
然而,更多的則是深深的疑慮與本能的反感。尤其是那些與官府有著血海深仇、或看透了朝廷腐朽的老兄弟。
“招安?呸!那是騙傻子的!當年方臘手下多少好漢,受了招安,如今墳頭草都丈五高了!”
“去做官?給那些害得俺家破人亡的狗官磕頭稱大人?俺寧可在這梁山泊快活一世!”
“朝廷會有好心?定是緩兵之計!”
各種聲音激烈碰撞,山寨的氣氛變得更加詭異。期待、恐懼、憤怒、算計……種種情緒交織,暗流湧動。
聚義廳的反應則更為微妙。
宋江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便將自己關在房中良久,出來時,臉上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極度興奮與強行壓抑的平靜。但他那雙微微顫抖的手和格外明亮的眼睛,卻出賣了他內心的激蕩。他等待這一天,實在太久了!
吳用則立刻行動起來,羽扇搖動間,一道道命令傳出:嚴密封鎖消息來源,管控輿論,各頭領需安撫部下,不得妄議……看似維穩,實則是為即將到來的正式談判營造有利氛圍,壓製反對聲音。
王淩峰冷眼旁觀這一切。他深知,該來的終於來了。宋江最大的政治資本和野心,便在於此。這招安之風,將成為檢驗梁山人心向背的試金石,也將成為他與宋江之間矛盾徹底公開化的導火索。
他並未立刻行動,而是更加嚴密地關注著各營寨的動向,尤其是林衝、魯智深、武鬆、劉唐、三阮等關鍵人物的反應。同時,他加緊了背嵬軍的操練和工坊的戒備,以防談判破裂或宋江借機發難。
數日後,朝廷的使者團,終於在一片極其複雜的氣氛中,乘著官船,抵達了梁山金沙灘。
來的並非什麼高官重臣,而是一位姓李的樞密院承旨,官階不高,卻代表著朝廷的顏麵。其人身著朱紫官袍,在一隊精銳禁軍允許帶少量護衛以示誠意)的護衛下,昂首登岸。他麵容白皙,下頜微抬,眼神中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與毫不掩飾的輕蔑,仿佛不是來招撫一群悍匪,而是來視察一群待宰的牲畜。
宋江早已率領梁山一眾頭領,在金沙灘“恭候”。場麵做得極大,旌旗招展,人馬肅立,試圖展現梁山的軍容與“誠意”。
那李承旨對這番做派似乎頗為受用,臉上露出一絲矜持的笑容,與宋江見了禮,話語雖客氣,但那骨子裡的優越感卻揮之不去。
接風宴設在聚義廳,極儘奢華,試圖模仿官場規矩。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氣氛看似熱絡,實則暗藏機鋒。
李承旨輕咳一聲,放下酒杯,進入了正題:“宋義士,諸位梁山好漢。本官奉聖上旨意,樞密院鈞旨,特來宣示天恩。爾等雖此前犯下種種事端,然聖上仁德,念爾等多為奸佞所迫,不得已落草,心存惻隱。今特開恩典,許爾等洗心革麵,歸順朝廷。若肯投降,必當赦免前罪,量才錄用,各有封賞。從此為國效力,光宗耀祖,豈不美哉?”
他話語流暢,顯然是早已備好的說辭,但那份施舍般的語氣,卻讓廳中許多性如烈火的頭領瞬間變了臉色。
宋江連忙起身,滿臉“感激涕零”:“天使之言,真如撥雲見日!宋江等眾兄弟,久有歸順之心,隻恨報國無門!今蒙聖上天恩浩蕩,天使不辭勞苦親臨指點,實乃我等再生父母!宋江等,敢不竭誠以報!”
他這話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表明了投降的態度。
李承旨滿意地點點頭,又道:“既如此,便請宋義士彙集眾家頭領,明日午時,於這聚義廳前,設香案,跪接聖旨。待本官宣讀完朝廷恩旨,爾等便算正式歸順,以往罪責,一概勾銷!”
跪接聖旨!
這四個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許多頭領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