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卷明黃色的綢緞,如同破碎的蝶翼,在李逵蒲扇般的巨掌中飄零落下。其上墨跡未乾的禦筆朱批,此刻顯得如此可笑而蒼白。聚義廳前,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了短短一瞬,隨即被更加狂暴的怒潮徹底吞沒。
“撕得好!”
“梁山好漢,不受這醃臢氣!”
“讓狗皇帝拿奸臣的人頭來換!”
怒吼聲、咆哮聲、兵刃出鞘的鏗鏘聲,混雜著朝廷使者那尖厲驚恐的哭嚎與咒罵,將整個廣場攪成了一鍋沸騰的滾油。招安的美夢,在無數雙噴火的眼睛注視下,被徹底撕碎、踐踏,化為烏有。
宋江僵立在原地,臉上的血色如同潮水般褪得乾乾淨淨,隻剩下一種死灰般的慘白與無法置信的驚駭。他伸出的、準備接旨的手還懸在半空,微微顫抖著。他苦心經營、夢寐以求、視為畢生政治資本和歸宿的招安大計,就在這即將成功的最後一刻,被王淩峰一番誅心之言,被李逵那魯莽卻代表了許多人心聲的一撕,徹底葬送!
完了。全完了。
不僅招安不成,反而徹底激怒了朝廷,再無轉圜餘地!更可怕的是,他在梁山泊的威信,他一直以來竭力維持的“忠義”形象,在這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公開的、毀滅性的挑戰!
“反了……反了……全都反了……”他嘴唇哆嗦著,喃喃自語,眼神空洞。一旁的吳用,臉色也是難看至極,羽扇早已收起,死死攥在手中,指節發白。他算計無數,卻萬萬沒算到王淩峰竟敢如此決絕,如此狠辣,直接掀翻了桌子!
盧俊義、關勝、秦明等支持招安的頭領,亦是麵麵相覷,神色複雜,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李承旨早已被眼前這群“暴民”嚇得魂不附體,在幾個忠心禁軍拚死護衛下,連滾爬爬地逃向金沙灘方向,連官帽掉落都顧不上了,隻剩下絕望的嘶喊:“爾等……爾等等著!朝廷天兵一到,必將爾等碎屍萬段……”
無人理會他的叫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廣場中央,聚焦在那傲然挺立的王淩峰,和那麵如死灰的宋江身上。
喧囂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令人窒息的、劍拔弩張的對峙。以王淩峰、林衝、魯智深、武鬆、劉唐、三阮等人為核心,大批心懷憤懣的老兄弟和底層士卒,無形中站在了他們身後。而宋江、吳用、盧俊義及其嫡係心腹,則麵色陰沉地站在另一邊。中間,是那飄落的聖旨碎片,如同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
宋江終於從巨大的打擊和驚駭中緩緩回過神來。那死灰般的臉色逐漸被一種極致的、扭曲的憤怒所取代。他猛地抬起頭,目光如同毒蛇般死死釘在王淩峰臉上,那目光中的恨意,幾乎要化為實質,將王淩峰焚燒殆儘!
“王!淩!峰!”
這三個字,幾乎是從宋江牙縫裡擠出來的,充滿了刻骨銘心的怨毒與暴怒!他再也維持不住那副“呼保義”的偽善麵具,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變得尖利刺耳:
“你……你這禍亂山寨的孽障!安敢如此?!安敢如此!!”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手指顫抖地指著王淩峰,聲音響徹全場,試圖做最後的掙紮,挽回那已然崩塌的權威:
“我等兄弟,曆儘千辛萬苦,方得朝廷眷顧,有此改邪歸正、光宗耀祖之良機!此乃萬千兄弟之福祉,山寨之前程!你!你卻在此妖言惑眾,煽動是非,蠱惑人心,壞我梁山大事!你究竟是何居心?!”
“莫非你真要眼睜睜看著眾家兄弟,世世代代背負這草寇之名,永無出頭之日?!莫非你要將這梁山泊,帶入萬劫不複之境地,與整個天下為敵不成?!”
“你口口聲聲為兄弟,實則包藏禍心,欲壑難填!我看你便是想借此攪亂山寨,自立山頭,以滿足你一己之私欲!你此舉,對得起晁天王的在天之靈嗎?對得起‘替天行道’這麵大旗嗎?!”
他聲嘶力竭,將所有的失敗、所有的憤怒、所有的恐懼,都傾瀉到王淩峰頭上,試圖用大義的名分和滔天的指責,將王淩峰打成梁山的罪人!
這一頂頂大帽子扣下來,不可謂不狠毒。若是尋常人,恐怕早已被這氣勢壓垮。
然而,王淩峰卻隻是靜靜地聽著,臉上甚至沒有一絲波瀾。待宋江吼完,氣喘籲籲地瞪著他時,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冰冷的力量,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宋頭領言重了。小弟所為,非為一己之私,正是為了眾兄弟的身家性命,為了梁山泊的真正前程!”
他目光掃過全場,無視宋江那殺人的目光,繼續道:“將那虛幻的招安美夢,戳破給眾兄弟看,或許殘酷,但總比將來兄弟們死得不明不白,妻離子散要強!小弟入夥雖晚,卻也深知,我等兄弟聚義於此,為的是一個‘義’字,為一個‘公道’字!而非向那殘害忠良、逼民為寇的朝廷搖尾乞憐,換取一頂沾滿弟兄鮮血的官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