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岔路口那場由鬱保四欺壓嘍囉引發的衝突,雖在王淩峰的強勢介入和李逵的仗義執言下迅速平息,但其引發的餘波,卻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在梁山泊內部激起了層層擴散的漣漪,久久難以平息。
鬱保四狼狽逃回聚義廳後,添油加醋地將事情經過稟報給了宋江與吳用。他自然隱去了自己濫用私刑、欺淩弱小的細節,反而極力渲染李逵如何“蠻橫無理”、“阻撓公務”、“公然挑釁哥哥權威”,更重點強調了王淩峰如何“偏袒李逵”、“收買人心”、“當眾訓斥哥哥派去的稽查人員,絲毫不給哥哥留顏麵”。
“……那王淩峰更是囂張,說什麼‘山寨兄弟不分高低,豈容仗勢欺人’,還說什麼‘若再有此事,他第一個不答應’!分明是借此機會收買那些泥腿子的心,打壓哥哥您的威信啊!還有那李逵,簡直成了王淩峰的應聲蟲,吼得比誰都響!哥哥,此風斷不可長啊!”鬱保四跪在堂下,聲淚俱下地控訴著。
宋江端坐其上,越聽臉色越是陰沉,手中的茶盞被他捏得咯咯作響,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夠了!”他猛地將茶盞頓在案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茶水濺出,打濕了桌麵。鬱保四嚇得一哆嗦,連忙閉嘴。
廳內一片死寂,隻剩下宋江粗重的喘息聲。
吳用搖著羽扇,眉頭緊鎖,沉聲道:“哥哥,事態比預想的更嚴重了。王淩峰此舉,絕非一時意氣,而是處心積慮!他先以言辭籠絡李逵,再借此事公然示好底層嘍囉,樹立威信,其心叵測!長此以往,隻怕人心儘歸其所有!”
宋江猛地站起身,來回踱步,胸腔中妒火與怒火交織燃燒,幾乎要將他吞噬。他咬牙切齒道:“李逵……這黑廝!枉我往日待他如兄弟,如今竟被那王淩峰幾句好話、幾塊牛肉就收買了去!蠢貨!十足的蠢貨!”
他猛地停步,目光銳利地看向吳用:“軍師!李逵雖蠢,卻勇猛異常,在軍中頗有聲望,更與許多老弟兄交好。若他徹底倒向王淩峰,於我大為不利!必須想辦法將他拉回來!至少,不能讓他再與王淩峰親近!”
吳用沉吟片刻,陰聲道:“哥哥,鐵牛性子執拗,如今已對哥哥心生芥蒂,尋常安撫恐難奏效。為今之計,唯有……嚴密監控,以防萬一。”
他湊近些,壓低聲音:“需派可靠之人,時刻留意李逵動向,尤其是他與王淩峰及其黨羽的接觸。若發現異常,立刻來報!必要時……或可采取些手段,讓其‘安分’一些。”
宋江眼中寒光一閃,緩緩點頭:“言之有理。戴宗!”
一直垂手侍立在一旁的戴宗立刻上前:“小弟在!”
宋江盯著他,語氣森然:“從今日起,加派人手,給我死死盯住李逵!他去了哪裡,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尤其是與王淩峰、林衝、武鬆等人的接觸,事無巨細,都要報與我知!記住,要做得隱秘,絕不可讓他察覺!”
戴宗心中一凜,連忙躬身領命:“哥哥放心,小弟省得!定將鐵牛兄弟的一舉一動,查得明明白白!”
宋江仍不放心,又對吳用道:“軍師,你也多費心。花榮與李逵素來交好,讓他也多與李逵走動走動,敘敘舊情,旁敲側擊,看看能否探知他心中真實想法,若能勸其回心轉意,自是最好。”
吳用點頭:“小弟明白,稍後便去尋花榮兄弟。”
計議已定,宋江這才覺得心中稍安,揮揮手讓鬱保四和戴宗先退下。廳內隻剩下他與吳用二人。
宋江疲憊地揉著眉心,歎道:“想不到我宋江縱橫半生,如今竟要對自己的兄弟行此監視之舉……可悲,可歎!”
吳用勸慰道:“哥哥這也是為了山寨大局,不得已而為之。待日後招安成功,兄弟們共享富貴,鐵牛自會明白哥哥的苦心。”
宋江苦笑一聲,搖了搖頭,心中卻湧起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悲涼。曾經的兄弟情深,如今卻要互相提防,算計至此,這梁山泊,還是當初那個替天行道的梁山泊嗎?
然而,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這番“嚴密監控”的密謀,並未能完全瞞過所有人的耳朵。
聚義廳側殿之外,廊柱的陰影之中,一個身影正屏息靜氣,悄無聲息地貼牆而立,將廳內宋江、吳用與戴宗的對話,聽了個七七八八。
此人並非旁人,正是梁山泊掌管錢糧簿書、人稱“神算子”的蔣敬。
蔣敬方才正好來聚義廳偏殿核查一批新到糧秣的賬目,剛忙完出來,恰巧聽到廳內宋江召喚戴宗,他本欲避開,卻隱約聽到“李逵”、“盯住”、“隱秘”等字眼,心下好奇,便借著廊柱陰影隱匿了身形,偷偷聽了幾句。這一聽之下,不禁心驚肉跳!
他聽到宋江要戴宗監視李逵,聽到吳用說什麼“必要時采取手段”,聽到宋江那充滿猜忌和冰冷的語氣……
蔣敬此人,心思縝密,精於算計,卻因並非宋江嫡係核心,且性情不算活躍,在山寨中地位雖重要,卻並不顯赫,常被吳用等人視為隻管賬房的“酸儒”,時有輕視之意。他心中對此早有不滿,隻是隱忍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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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偷聽到宋江等人竟要對自己兄弟行此鬼蜮伎倆,蔣敬心中頓時湧起一股兔死狐悲般的寒意與不忿。
“公明哥哥……竟如此對待鐵牛兄弟?鐵牛雖莽撞,卻對哥哥忠心耿耿,如今竟因與王頭領走近了些,便要遭此監視?”蔣敬心中暗忖,對宋江的觀感,悄然蒙上了一層陰影。
同時,他也敏銳地察覺到,山寨中這暗流洶湧的爭鬥,已然到了如此激烈的地步,連李逵這等元老都不能幸免。自己掌管錢糧,身處要衝,日後難免卷入其中,需得早做打算才是。
他不敢久留,待戴宗出來走遠後,才悄無聲息地從陰影中退出,快步離開,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然而,宋江那番猜忌的言語和戴宗領命時那冰冷的眼神,卻已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中。
蔣敬回到自己的賬房,坐在案前,卻久久無法平靜。他看著眼前堆積如山的賬冊簿書,心中思緒萬千。
吳用平日那略帶輕蔑的態度,宋江此刻顯露的猜忌與權術,與王淩峰近日聽聞的“愛惜人才”、“處事公道”的聲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若日後……王頭領得勢,或許……”一個模糊的念頭,悄然在蔣敬這位精於算計的“神算子”心中萌芽。但他隨即搖了搖頭,將這個大膽的想法壓下,眼下局勢未明,還需謹慎觀察。
然而,一顆種子已然播下。宋江欲遮掩的裂痕,卻因這意外的撞破,在另一位關鍵人物心中,投下了深深的疑慮。
山寨的裂痕,在猜忌與算計中,悄然蔓延,已難遮掩。而察覺到這裂痕的人,也越來越多。風雨欲來的壓抑,籠罩在每一個窺見冰山一角的人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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