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南,破敗的土地廟內,那豆大的燭火在穿堂風裡掙紮,光影搖曳,將牆上斑駁的神像照得愈發鬼魅。
白桃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投在積滿灰塵的供桌上,隨著火焰的跳動微微顫抖,一如她此刻的心。
她將那塊從陸九身上撕下、浸透了血與決絕的布條緩緩鋪開。
血跡已然乾涸,變成了暗褐色,那串用生命劃出的摩斯密碼,像一道猙獰的傷疤,烙在她的視網膜上。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鐵鏽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來,才強迫自己從那片火海的記憶中掙脫。
“寶藏不在地下,而在每一次選擇不打開的時候。”
這行在燭火下顯現的隱形字跡,她已反複看了無數遍,每一個字都像針尖,刺入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活著回來。
她深吸一口氣,那冰冷的空氣帶著廟宇的黴味,嗆得她肺腑生疼。
她沒有再猶豫,從藥囊中取出一枚最細的銀針,在自己左手指尖輕輕一刺。
一滴飽滿的血珠沁出,殷紅如泣。
她以針尖蘸血,小心翼翼地,在那行隱形墨跡的邊緣,輕柔地劃過。
這不是簡單的塗抹,而是藥王宗秘傳的“血顯術”。
古法炮製的隱墨,對尋常試劑毫無反應,唯有至親血脈,或蘊含著至誠執念的心血,才能激發其沉睡的藥性,顯露出真正的秘密。
奇跡發生了。
那滴血仿佛擁有生命,化作一絲極細的紅線,沿著肉眼不可見的墨跡脈絡蜿蜒而上,如藤蔓般攀爬。
在血絲的勾勒下,一幅全新的圖樣在布條背麵浮現——那是一組清晰的坐標,旁邊附著兩個小字:“子時”,其後又跟了兩個字:“三刻”。
坐標下方,是一個潦草卻有力的代號:“鬆煙”。
城東老窯址。
白桃凝視著這血色地圖,淚水終於決堤,卻無聲無息。
他用最後的力氣,為她們鋪好了活下去的路。
他知道她懂藥王宗的秘術,他算好了她能看到這一切。
這份算計,冰冷而精準,卻又滾燙得灼人。
她低聲呢喃,仿佛在對空無一人的廟宇起誓:“他沒打算活著回來……可他還想讓我們活下去。”
“不,不對……”一旁,一直埋頭在筆記本上瘋狂計算的周硯猛地抬起頭,雙眼因激動而布滿血絲,他指著自己剛剛繪製出的星圖與卦象方位圖,聲音嘶啞,“我們都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他將筆記本推到白桃麵前:“你看,離卦在南。我們一直以為,這是指金陵城南的地理方位,所以我們才會在紫金山南麓尋找入口。可我剛剛對照《周易參同契》的殘卷,裡麵有一句‘心為離主,南方位焉’!離卦,在內丹術中象征的不是方位,是‘心火’!”
周硯激動地站起身,在小小的空間裡來回踱步:“我查閱了曆代藥驛守護者的記錄,幾乎每一位臨終前,都有一個共同的、不為人知的儀式——無論身在何處,皆麵向金陵方向,焚香靜坐,直至氣絕。史官隻當是遙祭祖地,可現在我明白了!那不是祭奠,那是‘心火歸位’!他們是在用自己最後生命燃燒的意念,跨越千裡,補全‘八脈共鳴’的最後一環!”
他猛然停住腳步,定定地看著白桃,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癲的頓悟之光:“白桃,我們一直以為是人在護寶,其實……是寶藏在借我們這些守護者的血脈與信念,完成它自身的循環!每一代人的犧牲與選擇,都是它的一次呼吸!陸九說的沒錯,寶藏的真諦,就在於‘選擇不打開’,因為每一次守護的選擇本身,就是激活寶藏的過程!”
人心即機關,信念即是鑰。
白桃被周硯的這番話震在原地,一瞬間,祖父的教誨、藥王宗的傳承、陸九的犧牲……所有碎片在她腦中轟然聚合,構成了一幅前所未有的宏大圖景。
就在此時,“轟隆”一聲巨雷炸響,廟外原本隻是陰沉的天空,驟然間風雨大作。
狂風裹挾著豆大的雨點,猛地將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廟門“砰”地一聲吹開!
一道瘦小的黑影,幾乎是滾著爬進了門檻,蜷縮在屋簷下,瑟瑟發抖。
“誰!”白桃心中一凜,瞬間將銀針扣在指間,身形一晃便護在周硯身前,厲聲喝問。
那黑影抬起頭,借著微弱的燭光,白桃認出那是城東“濟世堂”藥鋪裡常跑腿的小童阿篾。
他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渾身濕得像從水裡撈出來一樣,嘴唇凍得發紫,卻死死地懷抱著一個用油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