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青磚還在震顫,白桃的指尖仍抵著供桌暗格的餘溫。
陸九的槍套擦過她後背時,後頸突然泛起涼意——這不是機關啟動的震動,是某種更深的、被喚醒的東西在地下翻湧。
陰...陰陽雙生藥引?白桃轉頭時,水煙袋的焦糊味先撞進鼻腔。
劉師爺不知何時站在祠堂門口,佝僂的背壓著門框,煙杆在枯瘦的指節間抖得厲害,震卦屬雷屬動,可動極必靜,機關要的不是丹藥,是...是一陰一陽撞出的生氣。
陸九的手從槍柄上鬆了些,目光掃過老人發白的胡須:您早知道?
我哪敢說!劉師爺突然劇烈咳嗽,煙杆掉在地上,三十年前,老村長帶著五個壯小夥進祖墳找這花,出來時隻剩一具屍體,七竅流黑血。
那墳地的陰煞能啃人心魄,活人進去就像掉進爛泥潭,越掙紮陷得越深。他彎腰撿煙杆時,袖管滑下,露出腕間一道暗紅疤痕,像條扭曲的蜈蚣。
白桃蹲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那道疤:您去過。
劉師爺的喉結動了動,煙杆在掌心攥出濕痕:我替老村長探路。
走到第三重碑,看見我死去的娘坐在石凳上納鞋底,喊我小九子,來吃碗酒釀圓子...等我醒過來,已經趴在亂葬崗,腕子被自己抓得見骨。他突然抓住白桃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肉裡,女娃娃,這不是尋藥,是賭命!
白桃沒抽回手。
她望著供桌下那方刻滿卦象的青石板,想起昨夜藥霧裡祖父的聲音——不是幻覺,是刻在骨血裡的叮囑:桃兒,該你護著老祖宗的東西了。
我要去。她聲音輕,卻像釘子砸進木頭,紫靈芝屬陽,能引雷火;陰冥花屬陰,該能鎮住地脈裡的陰煞。
雙藥同引,機關才不會被日軍的炮火震塌。
劉師爺的手慢慢鬆了。
他從懷裡摸出個油布包,層層打開,露出張泛黃的絹帛,邊角還沾著暗紅的漬:《風水歸魂圖》,我爹的師父傳下來的。
記住,見碑不拜,見燈不吹,見影不追。他指腹撫過絹帛上歪歪扭扭的紅圈,陰冥花在最裡層石棺,棺蓋刻著二字。
小六子的燈籠在晨霧裡像顆昏黃的果子。
他縮著脖子走在前頭,布鞋踩過露水打濕的草葉,聲驚起幾隻寒鴉。
白桃把銀針包係在腰間,《歸魂圖》卷成筒塞進袖管。
陸九本來要跟,被她硬攔了——你易容術再好,也瞞不過墳地的陰靈,我一個人更快。
祖墳的木門早爛成了渣,隻剩半截門框斜插在土堆裡。
白桃剛跨進去,寒氣就順著褲腳往上鑽,像是有人用冰手攥住她的腳踝。
腐葉和泥土的腥氣裡,混著股甜絲絲的花香——不是陰冥花,是迷魂香。
她摸出銀針在鼻尖抹了抹,藥粉遇濕立刻凝成小水珠,果然摻了曼陀羅。
桃兒,來阿爺這兒。
聲音從左側傳來,帶著金陵城特有的軟腔。
白桃的呼吸頓住了。
那是祖父的聲音,最後一次見他時,他躺在病床上,枯瘦的手攥著她的腕脈:記住,藥王宗的針,要紮在該紮的地方。
她轉頭,看見穿青布衫的老人站在兩尊石獸之間,背影像極了記憶裡的剪影。
他手裡舉著個糖人,是隻振翅的鳳凰,和她七歲那年在夫子廟買的一模一樣。
阿爺?白桃往前走了半步,腳尖踢到塊凸起的石頭。
劇痛從腳背竄上來,她猛地咬住嘴唇——幻覺不會疼。
祖父的身影突然扭曲起來,青布衫變成染血的軍裝,臉上爬滿紫斑:跟我來,寶藏在這兒,在這兒——他轉身往墳塋深處走,每一步都陷進土裡,膝蓋以下漸漸沒入黑色的泥漿。
白桃摸出銀針,對著百會穴狠狠紮了下去。
刺痛讓眼前的霧氣散了些,她看見真正的路:三排石人石馬歪倒在荒草裡,最深處的碑亭下,青石板縫裡滲出暗綠色的苔蘚——和《歸魂圖》上的標記分毫不差。
越往深處走,溫度越低。
白桃的睫毛結了層薄霜,呼出的氣在眼前凝成白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