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的轟鳴裹著潮濕的水汽灌進鼻腔，白桃的布鞋踩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能濺起星星點點的水花。
洞頂石鐘乳滴落的水珠砸在額角，涼意順著脖頸滑進衣領，像極了七歲那年她偷喝藥酒後，祖父用銀針尾端輕敲她額頭的觸感——那時他說醫者的手要穩過石鐘乳，準過懸壺滴。
到了。鐵牛的長戟在前方頓地，濺起的火星映亮洞壁。
白桃抬頭，隻見洞中央懸浮著一塊一人高的八卦鏡，青銅鏡麵泛著幽光，卦象正隨著暗河的震動緩緩旋轉，乾兌離震...最後定在震位時，鏡麵突然泛起漣漪，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
隻有真正理解卦象之人，才能喚醒它。
清泠的女聲從身後傳來。
白桃猛地轉身，見小蓮不知何時立在洞口陰影裡，月白衫子被穿堂風掀起一角，發間那朵絹花在火光中泛著詭異的珍珠白——她記得三小時前在第二層石室，小蓮分明戴的是茉莉。
小蓮姑娘？李秀才攥著半塊火把湊過去，你怎麼...
退下。陸九突然橫在白桃身前，左手按住腰間的勃朗寧。
他臂上的血已經浸透了帕子，卻仍站得筆挺，她身上沒有地宮的土腥氣。
白桃這才注意到：小蓮的繡鞋邊沿沾著新鮮的泥點，是日軍追擊時他們踩過的紅土；她發間的絹花有金線勾邊，那是新街口繡雲閣的樣式——三天前她替陸九取易容材料時，還見老板娘說這種金線要從上海運。
鏡麵突然發出嗡鳴，震得洞壁石屑簌簌落下。
白桃借著晃動的火光看向鏡麵，青銅表麵竟浮現出一行極小的篆字：以醫入卦，以卦通靈，陰陽合璧，天下歸元。
藥王宗祖訓！她指尖發顫，從衣襟內袋摸出祖父留下的青銅牌——牌麵刻著二字，背麵是殘缺的震卦紋。
當銅牌觸到鏡麵凹槽的瞬間，整麵鏡子騰起金色光霧，震卦圖騰如活物般在光中遊走，最後凝成一隻振翅的雷鳥。
好手段。小蓮突然輕笑，指尖勾住外袍係帶一扯。
月白衫子落地，露出底下黑底金紋的和服，左胸處繡著的櫻花與川島英子袖扣上的圖案分毫不差，大日本帝國考古隊等這一天，可比你們久多了。
鐵牛的長戟地砸在地上。
這個守了地宮三代的漢子脖頸青筋暴起，喉結滾動著罵了句方言：狗日的奸細！他拔刀的動作帶起一陣風，刀鋒離小蓮咽喉隻剩半寸時，白桃已摸出銀針。
曲池！她手腕翻轉，銀針破空刺入小蓮肘橫紋外側；合穀！第二針精準紮進虎口凹陷處。
小蓮的瞳孔驟然收縮，舉起的手停在半空，像被抽走了筋骨的傀儡。
白桃記得祖父教過，這兩穴是手陽明經要穴，封死了能讓武夫三刻內使不出半分力。
乾得漂亮。陸九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白桃轉頭，正撞進他帶著血鏽味的懷抱——他不知何時解下了外袍，正用布料替她擦掉濺在臉上的石屑。
指腹擦過她眉骨時頓了頓：川島的人最多一刻鐘到，我得去攪亂他們的通訊。
他摸出易容盒的動作快得像變戲法。
凡士林混著朱砂抹上臉，小蓮的眉眼在他臉上漸漸成型，連那朵絹花他都從她發間摘了，彆在自己鬢邊。
白桃看著他用小刀片削薄的假皮，突然抓住他手腕：太像了...你會被認出來的。
我易容川島的副官時，她都沒認出來。陸九低頭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發，指腹輕輕碰了碰她頸側的銀鎖——那是祖父留下的，刻著二字，若我未歸...
不準說。白桃打斷他，把自己的銀針囊塞進他掌心，這是新製的，淬了曼陀羅，必要時...
知道。他扣住她的手，在她手背上印了個極輕的吻，保護好藥王之鑰。
話音未落，八卦鏡突然發出裂帛般的脆響。
白桃轉身，見鏡麵從中裂開，露出後麵的密室——石壁上刻滿她熟悉的《傷寒雜病論》條文，卻用卦象重新編排；最裡側的石台上，一隻羊脂玉盒靜靜躺著，盒蓋四個篆字在金光裡流轉：藥王之鑰。
她的指尖剛觸到玉盒，耳畔突然響起祖父的聲音。
那聲音混著暗河的轟鳴，像隔了層毛邊紙：孩子，你看這震卦，一陽動於二陰之下，是雷出地奮之象...真正的寶藏，從來不在盒子裡。
白桃猛地抬頭。
密室石壁上的卦辭不知何時泛出熒光，原本熟悉的醫理條文裡，竟穿插著她從未見過的卦象解法——最上方的震為雷旁邊，用朱砂點了個醒目的紅點，正對著玉盒下方的暗格。
洞外突然傳來日語吆喝，陸九的易容假皮已經貼好。
他最後看了白桃一眼，轉身消失在黑暗裡。
白桃攥緊玉盒，聽見鐵牛在身後悶聲說：那盒子...我爺爺說過，要等雷動而藥生時才能開。
李秀才舉著火把湊近石壁，突然低呼：這些卦辭...和《千金方》的體例不一樣！他指尖顫抖著劃過一行小字，這裡寫著震卦主肝，雷動則氣行，可《黃帝內經》裡...
玉盒在白桃掌心發燙。
她望著石壁上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文字，突然想起祖父臨終前說的話：桃兒，我們藥王宗守的不是金銀，是...是老祖宗用性命換的東西。
暗河的水突然漲了，漫過眾人腳麵。
白桃望著密室深處那排刻著卦象的醫書，突然發現最左邊那本的書脊上，用極細的金漆描著字——和她小時候在祖父書房偷翻過的那本《秘本傷寒論》，紋路分毫不差。
洞外傳來槍聲。
白桃把玉盒塞進懷裡，對著石壁上的字深深吸了口氣。
她知道，等陸九回來，等解決了川島的追兵，他們要麵對的，將是比震卦核心更震撼的秘密——那些藏在醫書裡的卦象，那些刻在石壁上的祖訓，或許才是祖父說的裡的真東西。
而此刻，玉盒裡傳來細微的響動，像有什麼活物在輕輕叩擊盒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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