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的指尖在畫軸前懸了半寸,始終不敢落下去。
長明燈的光在絹帛上流淌,畫中白景明的眉眼與記憶裡重疊——那是她十二歲生辰時,祖父蹲在藥廬前給她係歪了的虎頭荷包,是日軍衝進金陵城那日,他將《白氏秘錄》塞進她懷裡時掌心的溫度。
此刻畫中老者手中的玉佩泛著溫潤的光,她這才注意到玉佩背麵刻著細小的坎卦符文,下方一行蠅頭小楷被燈影勾出輪廓:唯有血親之淚,方可啟封。
白姐姐。小梅的聲音像片落在水麵的葉子,輕輕蕩開她的恍惚。
小姑娘不知何時湊到她身側,發梢還沾著密道裡的潮氣,我小時候......曾在你家後園的偏廳見過這幅畫。她手指絞著衣角,指甲蓋泛著青白,那時候你總跟著先生學紮針,我蹲在門檻外看,畫軸就卷在檀木匣裡,我偷摸碰過,被老管家罵了好一頓。
白桃的太陽穴突突跳起來。
十年前白家被日軍血洗,後園偏廳付之一炬,連半片檀木都沒剩下。
小梅那時不過三四歲,如何能記得這樣清楚?
她轉頭去看小梅,月光從密道縫隙漏進來,照得小姑娘眼尾的淚痣像粒血砂——那是白芷臨終前攥著她手腕說替我看住這丫頭時,她才注意到的標記。
九哥。陸九的動靜突然從左側傳來。
他背對著她們,右手撐在牆麵上,指節因用力泛白。
白桃這才發現他方才一直在沿著牆根摸索,此刻指尖正抵著塊顏色略淺的青磚。這裡。他低喝一聲,指腹順著磚縫一推,青磚發出乾澀的摩擦聲,竟像抽屜般滑出半寸,露出後麵嵌著的深褐色木盒。
木盒上的銅鎖早鏽成了粉末,陸九屈指一叩便落了。
白桃湊過去時,他正將盒中物一一取出:一卷用黃絹裹著的手抄本,封皮上周易·坎卦四字是祖父的筆跡;還有張疊得方方正正的信箋,紙邊被蟲蛀出細密的小孔。
若得此書者,當知此局非一人之力可解,需三脈共濟。陸九念信的聲音突然頓住,白桃看見他喉結動了動,三脈......
白桃的手已經按上那卷《坎卦》。
絹布觸手生溫,像是剛被人捧在懷裡捂過。
她展開時,一張薄如蟬翼的紙頁從卷中滑落——是更精細的金陵地圖,用朱筆圈著三個紅點,分彆標著,旁注三處交彙,方為終局。
原來寶藏並不止一處。她的聲音發顫,指尖撫過二字,是三處聯動......祖父當年設計的,是最終防線。記憶裡《白氏秘錄》最後幾頁被撕去的空白突然有了形狀,原來所有的斷章殘句,都是為了等這張地圖。
白姐姐你看!小梅突然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發疼。
小姑娘的另一隻手正解開右腕的布帶,露出一截細白的手腕,內側有顆紅痣,形狀像朵六瓣的花——與地圖角落用朱砂點的標記分毫不差。
白桃的呼吸陡然一滯。
《白氏秘錄》裡那句被她念過百遍的白芷之後,血脈相承,代代守護突然炸響在耳邊。
白芷是她堂姐,三年前為護半卷《秘錄》被日軍沉江,臨終前將小梅塞進她懷裡,說這是我女兒。
可此刻這顆紅痣,分明與秘錄中記載的守寶人血脈印記完全吻合——而白芷腕間,她記得清楚,隻有道被藥罐燙出的疤痕。
密道外傳來悶響,像是有人用槍托砸門。
韓無忌的笑聲混著日語罵聲撞進來:白法醫要是肯把地圖交出來,何苦受這罪?陸九立刻將地圖塞進懷裡,轉身去推密室的暗門。
白桃卻盯著小梅腕上的紅痣,喉嚨發緊:小梅,你......
我們必須趕在他們之前去乾卦方位。陸九的聲音打斷了她,他已經檢查好暗門的機關,那裡才是真正的終點。
白桃最後看了眼牆上的畫軸。
畫中祖父的眼睛在燈影裡似乎彎了彎,像極了他從前教她認藥時的模樣。
她摸了摸懷裡的《白氏秘錄》,又碰了碰頸間藏著的半塊裂玉——那是三個月前從日軍手中搶來的,與畫中玉佩恰好能拚成完整的兌卦。
她抓起小梅的手,掌心被小姑娘腕上的紅痣硌得生疼。
就在三人要跨出密室的刹那,小梅突然停住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