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卷著沙粒撲在白桃後頸,她盯著玄清觀殘破的飛簷,喉間泛起一絲鐵鏽味——是方才巽風塔坍塌時吸入的塵沙。
離火銅牌在掌心發燙,新浮現的字跡像塊燒紅的炭,烙得她指腹生疼。乾為天,主統禦。她低聲念著祖父筆記裡的話,指尖無意識地摳住針囊邊緣,那裡還沾著巽風塔銀線上的焦糊味。
瓦脊上的八卦圖。陸九突然伸手,指節擦過她被風吹亂的鬢角,轉向觀頂。
白桃順著看過去,褪色的琉璃瓦間果然刻著半隱的八卦紋路,乾位那道刻痕尤其深,像是用刀尖反複劃出來的,邊緣還粘著新鮮的泥屑——有人在今夜之前剛來過。
小梅縮在兩人身後,後頸的胎記燙得她直搓脖子。她小聲說,聲音像被風揉皺的紙,像媽媽以前給我敷藥時,藥罐子底下的火。白桃轉身蹲下來,看見那片淡褐色的胎記正泛著不正常的紅,像塊浸了血的布。
她想起白芷臨終前塞給她的信,最後一句是小梅後頸的朱砂痣,是開天門的鑰匙——原來不是朱砂痣,是胎記,會發燙的胎記。
我進去。陸九扯下外袍,露出裡麵月白色道袍,易容膏在他掌心搓勻,眨眼間眉骨高聳,眼角吊出兩道細紋,活脫脫一個日軍文化調查團的隨行道士。
他摸出偽造的大東亞共榮文化局文書,邊緣特意蹭了泥,他們要的是《周易》秘傳,道士身份最不顯眼。
白桃抓住他手腕,針囊裡的銀針隔著布囊紮進掌心。六爻步法。她快速說,天機會的守衛巡邏必循卦象,每三刻鐘一輪換。
你記不記得在長沙破的那處據點?陸九點頭,指腹輕輕碰了碰她手背——這是他們之間的暗號,等我信號。
觀門一聲開了條縫,陸九側身擠進去的瞬間,白桃聽見門內傳來日語喝問,接著是他用京都腔應答:奉鬆本大佐令,來查勘觀內古物。聲音裡帶著恰到好處的諂媚,和方才判若兩人。
小梅拽了拽白桃衣角:姐姐,井。她指著後院那口枯井,井沿青苔被蹭掉一片,露出底下新鮮的磚色。
白桃摸出銀針在井壁刮了刮,針尖沾著點黑色粉末——是硝石,有人用火藥炸開過井台。下去。她解下腰間繩索,先係在小梅腰上,跟著我,彆碰牆。
井底比想象中深。
白桃落地時靴底磕在青石上,發出空洞的回響。
甬道壁上的爻辭在火把下泛著暗紅,仔細看才發現是血寫的。初九:潛龍勿用。小梅輕聲念,聲音抖得像風中的燭火,媽媽教過我背《乾卦》,她說這是......
九五:飛龍在天!小梅突然停住,指尖幾乎要貼上牆麵。
白桃舉高火把,看見二字的筆畫裡有極細的劃痕,交叉成個小卦象——風天小畜,是白芷當年在藥王宗刻藥櫃的標記。
她摸出隨身的青銅卦鏡,鏡麵映在牆上,暗門的輪廓立刻浮出來,門縫裡飄出一縷藥香,甜中帶苦,是安神香混著迷心散的味道。
有埋伏。白桃把銀針在斷魂露裡蘸了蘸,彆在小梅發間,等下若有人來,紮地三寸。小梅用力點頭,後頸的胎記紅得要滴血。
觀內突然傳來的一聲,是香案倒地的動靜。
白桃聽見陸九用中文喊:走水了!接著是日語的驚呼,皮靴聲雜亂地往觀外跑。
她抓住暗門機關——果然是仿古銅鎖的天樞穴設計,找準位置刺入銀針,銅鎖地轉了半圈,石門緩緩打開。
密室裡的空氣帶著陳腐的銅鏽味。
中央的青銅台六麵龍首銜著竹簡,最中間那環空著,烙著命卦歸一四個字。
小梅突然撲過去,從懷裡掏出塊羊脂玉佩——和白桃記憶裡白芷頸間的那塊一模一樣。
玉佩嵌入的瞬間,青銅台震得嗡嗡響,地麵升起一道光紋,投出幅地下城圖,紫金山北麓的標記紅得刺眼。
乾卦非終,坤承其後。白桃湊近些,看見銅台邊緣的小字,喉嚨突然發緊。
祖父筆記末頁的警告浮上來:坤為地,載萬邪而不言;若乾傾,坤必裂。她轉頭看向陸九,他正把地圖殘片塞進懷裡,窗外的天色已經泛白,像塊洗舊的藍布。
日軍工兵部隊中午到。陸九扯下易容,臉上還沾著香灰,我們得趕在他們之前進紫金山。
小梅突然拽住白桃的袖子,指向地圖邊緣:這裡......像媽媽畫給我看的山路。白桃順著看過去,地圖上紫金山的線條突然模糊起來,像被水浸過的墨。
她摸出銀針戳了戳,針尖沾著層極薄的蠟——這地圖是臨時畫的,真正的路線藏在蠟下麵。
黎明前的風掠過觀牆,卷著幾片碎瓦打在白桃臉上。
她望著青銅台上的坤承其後,忽然想起昨夜巽風塔倒下時,銀線斷裂前那聲悶響,像極了有人在地下歎氣。
陸九把背包甩上肩,再晚就來不及了。
三人穿過道觀後院時,小梅突然停住腳步,仰頭看向東方。
白桃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紫金山的輪廓在晨霧裡若隱若現,山腰間有處斷崖,像被刀劈開的裂痕,正對著他們要走的路徑。
那是......小梅剛要開口,陸九已經拽著兩人往林子裡跑。
晨霧漫上來,斷崖的影子漸漸模糊,可白桃知道,他們終究要走到那裡——在乾卦指引的路上,在坤卦即將裂開的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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