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雨未歇,水珠順著回春堂的青瓦滴落,在青石台階上敲出細碎的響。
白桃站在藥櫃前,指節抵著台麵,目光凝在那根轉向秦淮河的銀針上。
昨夜雷火在針身烙下的焦痕還未褪儘,此刻正隨著她的呼吸微微震顫,像根紮進血肉的刺。
歸一針匣。她低喚一聲,轉身從樟木櫃最底層抽出個暗紅漆盒。
匣蓋掀開時,陳年老木的氣息混著淡淡藥香漫出來——這是祖父白景明臨終前塞給她的,說等卦眼動時再開。
此刻匣內八個凹槽空了七個,唯餘處還留著淺淺的銅鏽,正與昨夜那截斷針的殘痕嚴絲合縫。
白桃屏住呼吸,將銀針輕輕按進槽口。
針尾突然一燙,在青磚台麵投下影子——不是銀針的細窄輪廓,竟是個模糊的人影,立在殘垣斷壁間,懷裡半卷泛黃的《安魂譜》被風掀起一角。
她指尖剛觸到針身,刺痛便從指腹竄上心口,一滴血珠地墜入匣底暗槽。
整枚銀針驟然發燙,白桃驚得縮回手,卻見台麵被烙出八個焦黑小字:午時三刻,聲斷魂連。
她喉間發緊——這是祖父筆記裡提過的血引咒,隻有藥王血脈能觸發。戲台不是終點...她喃喃,是離宮活眼要開了。
後堂傳來瓷片碎裂的脆響。
白桃猛地抬頭,正撞進陸九的視線。
他不知何時換了身洗得發白的藍布長衫,肩頭還沾著茶漬,見她望來,手指輕輕叩了叩腰間——那裡彆著個銅哨,是他們約定的有情況暗號。
茶館裡挑水工說河底銅鈴響,賣花女說戲台半夜唱反調。陸九壓低聲音,袖中摸出塊染了青灰的抹布角,茶博士擦桌子時漏的,寒髓灰,軍統特供的防潮粉。他指腹蹭過布角,有人比咱們早一步。
白桃的指甲掐進掌心。
寒髓灰是軍統內部用來封存密信的,能在潮濕環境裡保持紙頁乾燥——這說明日軍可能買通了自己人。
她正要開口,後堂又傳來抽氣聲。
小梅?
兩人同時轉身。
穿月白衫子的姑娘正蹲在藥桶邊,發梢滴著水,腳邊是支碎成三瓣的瓷碗。
她仰起臉時,眼眶泛紅,唇畔還沾著未褪儘的吟哦:安...安魂謠?
白桃心下一驚。
那是小梅母親白芷的絕唱,三年前在日軍轟炸中,白芷就是唱著這曲子把繈褓裡的小梅塞進地窖的。
她快步走過去,握住小梅發顫的手腕——腕間那道隨血脈覺醒的疤痕正泛著暗紅,像條活過來的蚯蚓。
彆出聲。白桃抽出自製銀針,精準刺向小梅腕上穴。
刺痛讓小梅猛地咬住嘴唇,可她耳中仍有模糊的旋律在鑽:生魂歸,死魄散...
是逆音鎖。白桃捏著小梅的手,指腹觸到瓷碗裂縫——蜿蜒的紋路竟與八卦離卦的三爻完全吻合,有人用你的聲音當鑰匙,每唱一句,戲台底下的石門就鬆一分。她抬眼時,眼底淬了冰,親緣之音,最是能破血脈封印。
陸九的指節在桌沿叩了兩下:我去戲台後巷。他解下長衫搭在臂彎,露出裡麵沾著煤渣的短打,昨夜爆破後,日軍肯定急著補陣。
白桃扯過案頭的粗布帕子,迅速包了團深褐色藥膏塞給他:小梅的血混的鎮魂膏,塞進銅管盲端。
他們要引血汞沸騰,咱們就給他們個假眼。她頓了頓,小心寒髓灰的主兒,他可能...
盯著我。陸九替她說完,指腹蹭了蹭她手背,三個時辰,準時回來。
雨絲在瓦簷織成簾。
白桃望著陸九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轉身時正撞進小梅濕漉漉的目光。
姑娘攥著塊碎瓷片,上麵還粘著沒衝淨的藥漬:阿桃姐,我是不是...又添麻煩了?
你是鑰匙,也是盾。白桃蹲下來,替她理了理被雨水打濕的劉海,當年你娘用歌聲護著你,現在輪到咱們護著她的歌。她取出銀朱筆,在小梅掌心畫了個離卦符號,等會兒不管聽見什麼,咬著這個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