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的指尖在銅片上頓住時,晨霧正漫過她的手腕。
那抹不屬於她的冷笑像根細針,順著銅片的反光直紮進瞳孔——影子裡的自己嘴角上挑的弧度,比她替死者合眼時見過的任何一具屍體都更冰冷。
桃姑娘?河邊洗衣的阿婆喊了聲,驚得她猛地攥緊銅片。
掌心被棱角硌出紅痕,疼意卻壓不住後頸竄起的涼意。
她摸出袖中銀針對著指尖一刺,血珠剛冒頭就被銅片吸了去——那抹暗紅竟順著字的刻痕遊走,像條活物似的在經緯度交叉處凝成顆黑斑。
望氣鏡。她低喚一聲,夥計立刻遞來包著黃絹的銅鏡。
鏡麵映出晨霧的刹那,茶樓包廂的虛影浮了出來:三個穿藏青長衫的男人圍桌而坐,茶盞裡的熱氣凝成細針狀,正戳向對麵空著的木椅。
最年長那個摸胡子的動作,與銅片上冷笑的弧度分毫不差。
是攝心陣。白桃的指甲掐進掌心,兌為口,為言,他們用血脈共鳴當引......話音未落,回春堂方向傳來的脆響。
她抬頭時,陸九正把第三尾死魚的肚皮攤開在青石板上,銅片背麵的符號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像不像中統檔案裡的舌蠱碼?陸九用草莖撥了撥那符號,三年前在武漢,有個日本技師用曼陀羅香混著留聲機,讓人說夢話......他突然住了嘴,目光掃過河岸邊上的悅來茶樓——跑堂小廝正用抹布擦桌子,動作機械得像被線牽著的木偶,每擦三下就哼半句《孟薑女》,尾音卻拐成了昨夜戲園裡斷裂的琴音。
你守著小梅。陸九扯下外袍罩在頭上,轉身往糞車堆裡鑽,我去會會這些。他的聲音混著糞車的酸臭飄過來時,白桃已經提著藥箱往回跑——回春堂裡,小梅攥著的安神藤斷成兩截,紫黑汁液正順著她的指縫往下淌。
阿桃姐......小梅的聲音發顫,我聽見......我娘說......話沒說完,她的瞳孔突然縮成針尖大的黑點。
白桃反手扣住她的手腕,三根銀針地紮進二穴。
照脈鏡貼到小梅心口的瞬間,鏡麵浮起層層疊疊的波紋,像有人把整座秦淮河的水聲都塞進了她的骨頭裡。
聲繭。白桃的額頭沁出冷汗。
她掀開藥櫃最底層的檀木盒,七味安神香的煙霧剛騰起,窗外就傳來驚堂木的脆響——陸九換了身寶藍長衫,搖著折扇站在悅來茶樓的二樓,驚堂木上的紫檀紋在陽光下泛著暗紅。
列位,今日說段《雷震子破蠱陣》!他的聲音像浸了蜜的鋼絲,那蠱陣專吃人心,你怕它便長,你怒它便瘋......第三記驚堂木拍下時,樓下突然傳來慘叫。
白桃隔著半條街都能看見,幾個茶客捂著耳朵在地上打滾,口沫裡混著血絲——他們體內的正被驚堂木裡的斷魂露震得粉碎。
地下暗室的方向傳來的一聲。
白桃知道,那台用百人頭發做弦的竊言琴崩了。
她轉身時,小梅正攥著她的衣角,睫毛劇烈顫動,像隻被雨打濕的蝶。
守住。她對著空氣輕聲說,指尖撫過小梅後頸的風池穴。
藥香在兩人周圍織成網,把那些若有若無的低語擋在三尺外。
直到月上柳梢頭,陸九才踉蹌著撞開回春堂的門。
他懷裡抱著半摞錄音蠟筒,最上麵那個標簽赫然寫著白桃·夢話。
他們連你說夢話都錄了。陸九的聲音發啞,最後一筒......他按下播放鍵,白桃的聲音混著夜露的潮氣飄出來:......不能讓小梅靠近西邊......
鏡中的倒影突然動了。
陸九抬頭時,鏡子裡的自己正咧著嘴笑,那抹冷笑和銅片上的一模一樣。
他抄起蠟筒砸向鏡麵,玻璃碎裂的刹那,暗室方向傳來重物倒地的悶響。
白桃扯著他往內堂跑。
小梅還在榻上昏迷,可她的手指正無意識地摳著床單,指縫裡滲出黑血。
白桃剛要取銀針,所有針囊突然地輕顫——二十三根銀針整整齊齊指向西南方,那裡是亂葬崗的方向,此刻正飄著無聲的紙錢雨,像誰撒了把撕碎的黃表紙。
阿桃姐......小梅的聲音突然響起。
白桃轉身時,她正坐在榻上,眼睛睜得老大,卻沒有焦點。
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擦過銅器,分明是個老婦人的語調:白家女兒,你守的是寶,我守的是債——西風未起,兌宮已破,下一個,是你的嘴。
話音未落,小梅地倒回榻上。
白桃摸向她的唇角,指尖沾了一手黑血。
她抬頭時,陸九正盯著案頭的《藥王宗譜》——隱卷的封皮不知何時被翻開了,泛黃的紙頁上,兩個字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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