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蓋上的敲擊聲像根細針,一下下往陸九耳窩裡鑽。
他撐著青石板直起半跪的身子,指節在井沿叩出淺白的印子——三長兩短,間隔分毫不差,正是軍統抗戰初期生死密拍的調子。
那是特級行動員被圍時,用指節敲管道、敲牆磚,甚至敲自己骨頭發出的最後訊號,意為我還活著,速救。
九哥。白桃的手突然覆上他後頸。
她跪坐在井邊,發梢沾著晨露,照脈鏡在掌心泛著溫潤的光。
鏡麵貼近井口縫隙時,陸九看見她睫毛顫了顫——青銅鏡麵上浮起細密的水痕,倒映出井壁青苔間纏繞的銅絲,細得像蜘蛛吐的絲,末端粘著片指甲蓋大的振膜。
不是求救。白桃的聲音比井裡的潮氣還冷,三年前戴局長就廢了這套暗號,現在用的...要麼是叛徒,要麼...她指尖撫過鏡背,突然縮了下——檀木鏡背燙得驚人,像塊剛出爐的炭。
藥王宗的照脈鏡遇親緣之危才會自灼,而此刻熱度正從井下往上湧,燙得她虎口發紅。
陸九喉結動了動。
他摸出隨身的青瓷小瓶,拔開塞子往井縫裡滴了三滴斷魂露。
這是用曼陀羅根泡的,遇活人氣息會起紫煙,若是機械或屍體,連個泡都不會冒。
三滴液體滲下去的瞬間,井裡騰起幾縷淡紫,卻像被風吹散的雲,斷斷續續的,倒像是有人正攥著胸口喘氣。
活的,但不對。陸九扯下領口的假痣,指尖蘸了皮蠟混著寒髓灰,三兩下在臉上抹開。
他的眉峰漸漸平了,眼角的疤淡成道印子,再套上從魂引組傀儡身上剝下的軍統製服——那是三年前死於叛變的稽查官陳默的行頭,檔案早燒了,可有些老鬼的記性比墓碑還硬。
口令?陸九掀開井蓋,半邊臉隱在陰影裡。
井下的回音撞上來,帶著股腐水味:乾三連,坤六斷。他心尖一跳——這是軍統高層才知的密令,上回聽見還是在重慶,戴局長拍著他肩膀說去南京的時候。
井底比想象中窄,黴味直往鼻子裡鑽。
陸九落地時借勢前撲,浸了迷魂香的手帕精準捂上對方口鼻。
那人掙紮得像條被踩住尾巴的蛇,喉間發出咯咯的悶響,昏死前眼睛瞪得溜圓,袖口滑出半塊軍牌,編號j71938——白桃父親白崇山當年帶的第一支隊,林副官的編號就是這個。
九哥!頭頂傳來白桃的急喝。
陸九抬頭,正見她銀針刺破指尖,血珠滴在井沿青磚上。
那血沒往下滲,反而逆著磚縫滑向井口,凝成個字。
他猛地扯下的外衣,心口的皮膚泛著不自然的青灰,用指甲一摳,竟摳下塊薄如蟬翼的人皮——底下是團泛著銀光的活汞,正順著脊椎往心臟爬。
影麵使的最高級貨。白桃的聲音發顫,她從歸一針匣裡抽出破妄針,用小梅的發絲纏了針尾。
針尖剛觸到井壁,就像被風吹的蘆葦似的亂顫——那人腦殼裡空得像口枯井,隻有道指令在轉圈:見親者,遞信,引爆。
陸九的冷汗順著下巴滴在活汞上,滋啦一聲冒白煙。
他摸出沉音粉撒上去,汞團立刻縮成顆彈珠,又用皮蠟封住導線接口。
正欲把拖出去,井壁突然震了震,上方傳來皮靴踩青石板的聲響,混著幾句生硬的日語:兌坤共振點...血脈共鳴...心陣合圍...
白桃抄起安神香往井口一灑,青煙立刻像團雲似的罩住井口。
陸九把塞回角落,自己蜷進腐葉堆裡,連呼吸都壓成了線。
兩個穿黑製服的日軍技工提著煤油燈下來,燈影裡能看見他們腰間掛著聲引樁的銅鑰匙。
其中一個蹲下撥弄井壁的銅絲,另一個用鑷子夾起塊碎瓷片:支那的小丫頭...血脈能當引子...
陸九攥緊了拳頭。
直到皮靴聲徹底消失,他才敢直起腰,用斷魂露腐蝕掉腦裡的控製芯。
黑褐色的液體滲進去時,那人的手指突然抽搐著蜷起來,在井磚上劃出道淺痕。
小梅不知什麼時候蹲在了井邊。
她伸手摸那道痕,指尖沾了點磚粉,突然輕聲說:他想寫名字。話音未落,她的食指就在地上劃出個字,歪歪扭扭的,像小孩學寫字。
白桃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林伯,父親最信任的副官,1938年焦坑戰役後失蹤,檔案上寫著叛變投日。
可此刻看著這歪歪扭扭的字,她想起十歲那年,林伯蹲在院門口教她用樹枝寫字,說人字好寫,做難。
爺爺不是獨活。白桃摸著陸九遞來的軍牌,金屬邊緣硌得手心發疼,他把真相藏在死局裡,每個回來的人都是謎題。
黎明的光漫過院牆時,小梅把一撮亂葬崗的黑土扔進藥爐。
藥爐裡的火焰突然變成幽藍色,映在牆上的影子竟比三人多了一個——第四個人背對他們站著,手裡攥著羅盤,衣角繡著字家紋,針腳是她熟悉的,祖父常穿的那件青布衫。
陸九猛地回頭。
可除了晨光裡浮動的塵埃,什麼都沒有。
隻有井底殘留的雷汞囊還在微微脈動,在青石板上投下個小而亮的影子,像顆不肯停跳的死人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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