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密室青磚縫裡滲出的潮氣裹著青油燈的煙,在她鼻尖凝成細小的水珠。
她把三張黃紙平攤在青瓷盤上時,指節還在輕顫——這是母親留在香灰裡的,每道折痕都像當年白芷給她裹傷時,藥棉壓出的紋路。
陶壺裡的溫泉水剛燒到三沸,她捏著木勺舀了半勺,沿著黃紙邊緣緩緩淋下。
紙背的小字“芷拜,九兒安否?”遇水暈開,墨色像被風吹散的雲。
白桃突然想起七歲那年,母親在藥堂裡教她認《湯頭歌訣》,也是這樣用溫水潤開舊抄本,說“老紙要哄著來,急了會碎”。
“娘。”她輕聲喚,喉間發緊。
指尖在衣襟上擦了三次,才從發間取下那根烏木簪——簪頭嵌著半顆血玉,是白芷臨終前塞給她的。
咬下去時疼得眼眶發酸,血珠剛冒出來,她就趕緊按在“芷”字上。
血珠沒入紙紋的瞬間,白桃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那抹紅竟順著墨線遊走,像活物般爬過“九兒安否”,又鑽進紙背的褶皺。
青瓷盤在案上發出細碎的響,她湊近了看,紙麵漸漸浮起極細的針路圖,朱砂筆畫比頭發絲還細,末端寫著“艮位三寸,氣門閉,血引歸藏”。
她的指尖輕輕撫過那些字,紙頁還帶著體溫。
這不是留言,是母親在教她——用自己的血,當引。
白桃突然想起昨夜井壁上那個素衣女子,她攥著銀絲的手,是不是也這樣抖過?
窗外夜梟又啼了一聲。
白桃把黃紙小心收進藥箱底層,抬頭時正看見陸九的影子投在窗紙上。
他敲門的節奏是三短一長,是他們約好的“有發現”。
陸九的皮鞋聲在走廊裡響得清晰。
密室門開的刹那,冷風吹得青油燈忽明忽暗,他懷裡抱著個牛皮紙包,油墨味混著顯影藥水的酸氣撲麵而來:“查到了。”
他把賬冊攤開在桌上時,白桃看見他虎口還沾著藍色印泥——軍統檔案室的舊賬冊總愛用這種陳年老印。
“文德巷配電室三個月報了三次維修。”陸九的指尖劃過三行記錄,“電工名字分彆是李福生、張全順、王得貴,但這三個‘貴’字的捺腳都帶勾,是同一個人寫的。”
他摸出玻璃小瓶,往賬頁邊緣抹了點藥水。
白桃湊近看,泛黃的紙麵上漸漸浮出淺灰色的“k73”——中統內部的叛逃暗碼,她在情報處見過三次,每次都對應著重要文件失竊。
“更麻煩的是這個。”陸九翻到最後一頁,手指重重叩在“清涼山石灰廠”幾個字上,“廠子去年就停了,現在是日軍的地下工事偽裝。”他抬頭時目光像淬了冰,“他們在給日本人修通往艮位的地道。”
白桃的後頸泛起涼意。
她想起懷裡小鼎今早的震動,想起母親黃紙上的“下一站,東北”——艮卦正處東北方,而清涼山,恰在鐘山北麓的艮位邊緣。
“小梅呢?”她問。
陸九把賬冊重新包好:“在秦淮河。她說銀絲感應到艮脈異動,要再探一次。”
秦淮河的夜風帶著潮氣,小梅的銀絲垂在河水裡,像根透明的弦。
她坐在橋欄上,腳懸在離水麵半尺的地方,聽見絲線在水下發出細微的震顫——那不是水流的聲音,是地脈在呼吸。
“姐說艮位在東北。”她輕聲說,把銀絲往上遊挪了三寸。
指尖突然一涼,像觸到了冰刃。
絲線那頭傳來“哢”的輕響,像石鎖打開的聲音。
小梅閉上眼,河水的涼意順著銀絲爬進血脈,眼前漸漸浮起夢境——
九口井環成八卦,這次東北方的井邊立著個素衣女子。
她背對著小梅,手腕上插著根銀針,血正一滴一滴落進井裡。
井中青銅鼎的“艮”字被一道裂痕貫穿,像是要裂開。
女子突然回頭。
小梅的呼吸頓住——她麵容模糊,可眉骨的弧度、發間的銀簪,和白桃一模一樣。
女子的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但小梅看懂了口型:“守住口。”
“姐!”小梅猛地睜眼,銀絲“啪”地繃直。
她低頭看河水,倒影裡素衣女子的影子還在,正朝她輕輕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