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折子的光在晃動,把紅線的影子拉得老長,像條準備撲食的蛇。
白桃喉間發緊,指尖幾乎要掐進掌心——她學醫十載,見過最細的縫合線也比這紅線粗上三分,可此刻它正順著陸九腳踝的骨縫往腿上爬,所過之處皮膚泛出青紫色的淤痕。
彆動。她壓著顫音,把火折子湊近些。
陸九的肌肉在她手下繃成鐵索,卻硬是沒動分毫。
白桃摸出銀針,針尖剛要挑那紅線,忽然觸到一絲冰意——不是普通的冷,是浸到骨髓裡的寒,像三伏天突然攥住塊千年玄冰。
她瞳孔微縮,想起藥王宗古籍裡的記載:心債成絲,非金鐵可斷,觸之如墜冰淵。
阿桃?陸九的聲音帶著點沙啞,額角已經滲出冷汗。
白桃咬了咬舌尖,強迫自己鎮定,從懷裡摸出玄冰盒——這是母親留下的,盒身嵌著十二味寒性藥材,專收陰邪之物。
她用銀針挑了半寸紅線,剛放進盒裡,盒蓋地結了層白霜,緊接著霜花裂開細縫,裡麵浮起影影綽綽的畫麵:1939年的雨夜,陸九穿著漢奸的黑呢子大衣,在江邊推了個人下水,那人掙紮時濺起的水花裡,飄著半枚中統的徽章。
白桃猛地合上盒子,指節泛白。
陸九盯著她發抖的手,突然低笑一聲:是周文彬那樁吧?他低頭看自己腳踝的紅線,我就知道,當年推張副官下水時,心裡那點僥幸......話音未落,紅線突然緊了緊,勒得他倒抽一口冷氣。
你不能硬扛。白桃抓住他手腕,能摸到脈搏跳得極快,這線是心債具象,得破了你的執念。陸九沒說話,從懷裡摸出個油布包,七張人皮麵具依次攤開——周文彬的八字胡,陳默的刀疤臉,還有張少年時的清俊麵容,額角有道沒長開的淡疤。
我換過七次臉,每次都告訴自己,這張皮隻是工具。他拿起周文彬的麵具貼在臉上,紅線突然劇烈收縮,在腳踝處勒出血痕,可他們說,周文彬貪了三車軍糧;又換陳默的麵具,紅線纏上小腿,陳默出賣了聯絡站;最後貼上少年時的麵具,鏡壁的倒影裡突然跳出三張臉,齊聲冷笑:那你是什麼?
陸九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眼前閃過無數張臉——中統的、漢奸的、商人的,每一張都在說你是誰。
他攥緊麵具,指甲幾乎要戳進掌心:我是陸九。可聲音被三張倒影的冷笑壓了下去,陸九?
陸九早死在1938年的刑訊室了!
阿桃姐!小梅的聲音突然插進來。
白桃轉頭,見她盤著腿坐在地上,八縷銀絲在頭頂織成網,網心滴著血,我用《連山謠》結了忘川網,能斷時間回響!她的指尖還在滲血,銀絲卻泛著淡金色的光,像撒在地上的星子。
白桃剛要說話,陸九突然渾身劇顫。
他的瞳孔失焦,盯著虛空,仿佛看見1940年的火場——濃煙裡,情報員的孩子在哭,妹妹的銀鎖在桌上閃著光。
他抱起孩子往外衝時,回頭看了銀鎖最後一眼,那一眼的猶豫,成了心口永遠的刺。
是那年......陸九的聲音帶著哭腔,我該帶走銀鎖的,該......紅線突然瘋了似的往他大腿上爬,小梅的銀網被扯得嗡嗡作響。
白桃心下一橫,從藥囊裡摸出寒心灸——這是藥王宗禁術,用極寒之氣封心脈,稍有不慎就會心智儘失。
忍著!她點燃灸條,幽藍的火焰剛觸到陸九的穴,他就慘叫一聲,額頭沁出黑血。
紅線在黑血裡蜷成一團,地崩斷。
白桃手一抖,灸條掉在地上,幽藍的火苗瞬間熄滅。
陸九的眼神慢慢渙散,喃喃道:我......是誰?然後閉上了眼。
阿桃姐!小梅突然拽她袖子,指著銀網——裡麵還纏著一絲極細的紅線,正順著通風管道往外滑,沒斷乾淨!白桃剛要追,陸九突然動了動,慢慢睜開眼。
他的目光空茫,像塊被擦乾淨的玻璃,撿起地上的日軍徽章,反複摩挲周文彬三個字。
白桃張了張嘴,終究沒說話。
小梅湊過去看徽章背麵,突然倒抽一口冷氣:阿桃姐,你看!背麵刻著一行小字:若見此物,速毀兌鼎,否則城下萬人陪葬。話音未落,通風口傳來細微的摩擦聲,像是無數細足在爬行。
白桃皺起眉,下意識摸向腰間的解剖刀——這是她當法醫時總帶的。
今晚發生的事太怪,她突然想起今早排洪渠漂來的無名屍,七竅封蠟,屍身凍得硬邦邦的......不對,她晃了晃頭,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可那具屍體的臉,突然浮現在她眼前,和鏡壁裡那個咧著嘴笑的影子,慢慢重合。
通風口的聲音越來越近,混著陸九低低的呢喃:我是誰......白桃握緊解剖刀,看了眼昏迷的陸九,又看了眼小梅泛白的指尖——今晚,怕是要無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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