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的指甲幾乎要掐進《藥王手劄》的封皮裡。
排洪渠的水漫過她的鞋尖,涼意順著腳踝往上爬,卻抵不過腕間那道指甲印的灼痛——老者臨終前那句你娘沒跳江,像根燒紅的鐵釺子,正一下下鑿著她二十年的記憶。
十年前那個雨夜,她跪在江邊,看著母親的繡鞋被浪卷走。
碼頭上飄著中藥鋪的苦香,混著江水的腥,她攥著母親塞給她的八針囊,聽著周圍人說藥王家少奶奶想不開。
後來她跟著師父去了重慶,每次剖屍前用銀針試毒時,總覺得針尾那抹淡青,像極了母親腕間的玉鐲。
一聲,她扯斷針囊的絲線。
十二根銀針滾落在青石板上,月光下泛著冷光。
其中一根空針管突然閃了下——不是金屬的反光,是極細的磷粉在發光。
她屏住呼吸,借著火折子湊近,管壁上的小字像被水洇開的墨:兌為澤,澤為口,口吞親骨肉——非死,乃囚。
囚......白桃的聲音在發抖。
風掀起她額前的碎發,她想起手劄裡鎖心者的記載:以血脈為引,鎮地脈崩裂。
從前隻當是古老的詛咒,此刻卻如驚雷炸響——母親不是自溺,是被活祭進了鎮脈鼎!
阿桃姐。
小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白桃慌忙把針收進囊裡,抬頭卻見那姑娘站在廢棄的水文站台階下,銀發散著幽光,懷裡抱著陸九的外衣。
陸九正坐在台階上,背對著她們,手指在周文彬徽章上反複摩挲,像在拓印什麼。
他從剛才就沒動過。小梅蹲下來,銀絲輕輕纏上白桃的手腕,我用銀絲探他的脈......阿桃姐你看。她另一隻手拽過白桃的手,按在陸九後頸。
皮膚相觸的瞬間,白桃倒抽冷氣——那不是活人該有的溫度,涼得像浸在冰窖裡,可皮下卻有極微弱的震動,咚、咚、咚,和著地下黑血的流動聲。
他的記憶不在腦子裡。小梅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在腳底下。
話音未落,陸九突然站了起來。
徽章從他掌心滑落,他卻看也不看,徑直走向排洪渠深處。
那裡有扇半埋在淤泥裡的鐵門,鏽跡斑斑的鎖孔裡塞著半截蘆葦。
白桃剛要喊,就見他從內衣夾層摸出把鑰匙——銅鑰匙早被鏽死,可他捏著鑰匙的姿勢,像是握了十年。
哢嗒。
門開的瞬間,腐臭的潮氣裹著銅鏽味湧出來。
白桃摸出銀針彆在袖口,小梅的銀絲已經織成網擋在前麵。
門後是段向下的石階,牆縫裡滲出黑紅色的水,在台階上積成小潭。
陸九走得極穩,像在走自家的樓梯,白桃跟著他往下數,第七級台階時,她的鞋跟磕到了什麼——是半塊玉牌,刻著二字,和她頸間的家徽一模一樣。
母親......她蹲下身,玉牌上還沾著暗紅色的痕跡,是血,已經乾了。
地下祭室的穹頂很低,四壁的卦象是用人血畫的,《歸藏易》的文字全倒著刻,像被倒吊的魂魄。
中央的黑血池正在緩慢旋轉,池麵浮著層油膜,倒映出三人扭曲的臉。
小梅的銀絲地繃直,八縷銀絲呈八卦狀沉入池中,她閉著眼,睫毛劇烈顫動:池底不是死水......是呼吸。
每九次跳動,就有一聲......她突然睜眼,眼底泛著水光,是《藥王謠》,阿桃姐,是你娘哄你睡的那首!
白桃的耳朵地響起來。
她記得母親哼那首歌時,總愛用銀針挑亮油燈,暖黃的光裡,藥香混著童謠,比蜜還甜。
可此刻,那熟悉的調子從黑血裡滲出來,每一個音符都浸著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