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在白桃後頸時,她正掐著指節算最後一遍光脈間隔。
廟外那道青光又明滅了三次,第一次間隔十七息,第二次縮短到九息,第三次——她數到第五下心跳時,雪幕裡那點青芒突然脹大如盞,映得雪地都泛起冷玉色。
是今夜。她指尖在供桌上叩出脆響,聲音壓得比雪還沉。
陸九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後,軍大衣肩頭落著薄雪:你算準了?
七日一輪回,強盛期在子時三刻。白桃翻開懷裡裹得嚴嚴實實的《歸藏步譜》,牛皮紙封皮上還沾著去年在蘇州城被日軍追擊時濺的血,方才那第三下,是地脈在確認陣眼。她抬頭看他鎖骨下若隱若現的金紋,你現在就是乾位的活坐標。
小梅抱著銀絲從門口蹭進來,發梢結著冰碴:姐,我去寺外轉了圈。她攤開手,掌心裡躺著截鏽跡斑斑的銅線,牆根底下埋了鐵樁,銅線纏著朱砂畫的卦象——是八門金鎖陣的仿品。
白桃的指甲掐進步譜邊緣。
這陣法她在藥王宗古籍裡見過,用死物壓活脈,借假卦吞真氣,日軍是想把雞鳴寺的地脈鎖死在仿陣裡,等他們來挖寶藏時,真正的八卦陣早就成了空殼。
無影步破局。她抽出腰間銀針,在地上畫出歪歪扭扭的寺周地形圖,歸藏步是順著地脈走,無影步得反著來——每一步都踩在陣法最弱的上。銀針尖點在位標記上,鐵樁銅線怕活氣,我們的腳印就是活氣。
陸九突然蹲下來,指尖劃過她畫的圖:虛位怎麼找?
我來引。白桃把步譜塞進他懷裡,你和小梅跟著我的銀針走,每步錯開半寸。她解下外袍係在腰間,露出裡麵利落的短打,日軍布陣用的是工業銅鐵,這些死物最怕活人身上的生氣——她撚起銀針在指尖轉了個花,尤其是我這種中醫的手。
三個人摸黑出廟時,雪下得更密了。
白桃走在最前,銀針每隔三步就往地上一戳,雪地裡立即綻開個小血珠——那是她用針尾刺破指尖擠的。
第一針戳在西牆根,她聽見腳下傳來的輕響,像琴弦被撥了一下;第二針戳向東南側柏,眼角餘光瞥見半人高的鐵樁微微搖晃,纏在上麵的銅線地縮了半寸。
跟上。她頭也不回地低喝。
陸九的靴印精準地落在她腳印偏左三寸處,小梅的銀絲則像活物似的在三人頭頂織網,偶爾掃過鐵樁時,銅線會發出類似痛呼的嗡鳴。
當他們繞著古刹轉完第三圈時,白桃聽見身後傳來成片的聲——是鐵樁從凍土中被拔起的動靜。
破了。她抹掉鼻尖的雪,回頭時正撞進陸九的目光。
他睫毛上沾著雪,眼底卻燒著團火:地宮入口。
地宮在大雄寶殿的藻井後麵,推開積灰的木格門,黴味混著鐵鏽味撲麵而來。
陸九剛跨進去半步,胸口突然灼痛,那柄一直收在懷裡的匕首地震起來,青光照亮了他緊攥的手背。
它在指方向。他低頭,見匕首尖正對著地麵某處青磚。
白桃摸出火柴點燃隨身帶的蠟燭,昏黃火光裡,青磚縫隙間隱約能看見淡青色紋路,像血管似的往地下延伸。
陸九蹲下身,指尖剛觸到磚麵,那灼痛就順著手臂竄上心口,他聽見了——不是聲音,是震動,一下,兩下,和他的心跳嚴絲合縫。
它在等我。他的聲音發啞。
白桃剛要阻止,就見他抽出匕首劃開手腕。
血珠剛要落下,卻像被什麼吸住似的懸在半空,拉成細長的紅線,地鑽進磚縫。
三人同時聽見頭頂傳來的輕響,抬頭時,原本封死的地宮石門正緩緩裂開三寸,黴灰撲簌簌往下掉。
陸九用軍大衣裹住傷口,率先鑽了進去。
地宮比想象中深。
他們沿著石階往下走了二十三級,眼前突然開闊,一座刻滿卦象的青石碑矗立在中央,碑身倒懸,頂部紮進石頂,底部離地麵三寸,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按進虛空。
倒置頤卦。白桃的聲音發顫。
她記得祖父筆記裡寫過,真正的八卦鎮國陣要靠鎮壓氣運,頤卦養氣,倒過來就是......
吞氣。陸九接話。
他的匕首不知何時已握在手裡,青光順著刀身爬上碑身,所以他們要找的不是寶藏,是能讓倒頤卦活過來的陣眼。
小梅突然拽了拽白桃的衣袖,銀絲正纏著牆角一台半人高的機器,鐵殼上還印著大日本帝國文化統製部的鋼印:姐,這機器在學地脈跳。她把銀絲貼在機身上,眉頭皺成小疙瘩,齒輪轉的頻率和剛才青光脈動一樣。